《抗日小说《灶火不息》》旭书

3、庖厨之刃

　　陈德金划着小船，船头放着一筐今晨刚捕的鲜鱼。鲤鱼跃动时溅起的水花，在晨光中如碎钻般闪烁。他的目光却沉如淀山湖深秋的湖水，不见一丝光亮。

　　金家庄日军据点渐渐映入眼帘——原本是村中富户的金家大院，如今挂上了太阳旗，四周拉着铁丝网，哨兵在门口来回巡逻。陈德金深吸一口气，靠岸下船，提起那筐鱼。

　　"站住！什么的干活？"一个日本兵举枪喝道。

　　陈德金弯下腰，挤出谦卑的笑容："太君，我是厨子陈老四，来应聘的。"他指了指鱼筐，"给太君送鱼来了。"

　　这时，几个村民正被日军押着从旁经过。其中一个年长的渔民认出了他，惊讶道："陈老实？你不是在淀山湖打鱼的那个陈老实吗？怎么来这儿了？"

　　另一个村民嗤之以鼻："还能为什么？给日本人当差呗！"

　　先前那老渔民痛心道："陈老实啊陈老实，你可知道前些日子马援庄村的事？全村一百多口人，都被日本人杀光了！你在那一带打鱼，村里可还有你的亲朋？你怎么还能来给这些人做饭？"

　　陈德金的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去："我...我只是个厨子，就想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那渔民愤然道，"给杀咱们同胞的仇人做饭，你这饭吃得下去吗？马援庄一百多条人命啊！"

　　日本兵见状，举枪托就要打那渔民，被陈德金急忙拦住："太君息怒，乡下人不懂事。"他赔着笑，从鱼筐里挑出一条最肥的鲤鱼，"这个，给太君下酒。"

　　日本兵接过鱼，脸色稍缓，示意他进去。

　　金家大院内，几个村民正在日军监视下干活。看到陈德金进来，无不投来鄙夷的目光。有人低声骂着"汉奸"、"走狗"，声音虽小，却如针般刺入陈德金耳中。

　　他紧握鱼筐的指节发白，却始终低着头，跟着卫兵走向厨房。

　　厨房里，一个胖乎乎的日本炊事兵正在熬汤。通过翻译官，陈德金得知这是炊事班长小林。

　　"你的，会做什么菜？"小林通过翻译问道，眼神中带着审视。

　　陈德金恭敬地回答："回太君，淀山湖的鱼，没有我不会做的。清蒸、红烧、醋溜、炖汤，样样拿手。"他从筐中取出一条鲈鱼，"比如这鲈鱼，最宜清蒸，肉嫩味鲜。"

　　小林点点头："做来看看。"

　　陈德金熟练地处理起鲈鱼。去鳞、剖腹、取内脏，动作行云流水。他将鱼身两侧划上柳叶刀，抹上盐和酒，铺上姜片葱段，放入蒸笼。不到一刻钟，鱼的鲜香便弥漫了整个厨房。

　　蒸好的鲈鱼淋上热油和特制酱汁，鱼肉洁白如蒜瓣，颤动而不散。小林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吆西！很好！"

　　陈德金又做了几道鱼菜：红烧青鱼、醋溜草鱼、奶汤鲫鱼...每道都让小林和闻香而来的日本军官赞不绝口。

　　通过翻译，一个日军中尉问道："你的，最拿手的是什么菜？"

　　陈德金躬下身，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太君，最鲜美的当属河豚。肉质细嫩，滋味鲜美，堪称鱼中之王。"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只是...河豚有毒，处理需极其小心，而且不易捕捞。淀山湖的河豚越来越少了，听说阳澄湖那边又多又肥..."

　　翻译官将话转达后，日军军官们显然对河豚产生了兴趣。他们用日语交谈着，不时点头。

　　中尉通过翻译问道："你的，会处理河豚？"

　　"回太君，我家三代厨师，祖传的河豚处理手艺。往年这个时候，我常去阳澄湖那边捕河豚，那里的河豚又大又肥，味道最是鲜美。"陈德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豪，"不光河豚，阳澄湖还有著名的三白——白鱼、白虾、银鱼，以及大闸蟹，都是难得的美味。"

　　他悄悄观察着军官们的反应，继续道："河豚虽美，但须极新鲜。最好是现捕现做，超过两个时辰，味道就差了。而且..."他压低声音，"河豚毒性最强的时候，也正是最美味的时候。这其中的分寸，差一丝都不行。"

　　军官们显然被说动了。中尉通过翻译表示，只要陈德金能做河豚宴，可以特许他外出捕鱼，但必须有日军陪同。

　　陈德金连连鞠躬："谢谢太君！我一定为太君做最鲜美的河豚！"

　　就这样，陈德金——现在的陈老四，成了日军据点的厨师。

　　消息很快传开。当陈德金第一次获准外出，在日军监视下捕鱼时，岸边的村民无不投来憎恶的目光。

　　"呸！汉奸！"一个老妇人骂道，"马援庄刚死了那么多人，你就来给日本人做饭，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陈德金默不作声，继续撒网。监视的日本兵举枪吓唬老妇人，被她狠狠瞪了回去："有本事把我也杀了！我儿子被你们抓去修工事，至今没回来，我还怕什么！"

　　另一个村民冷笑道："陈老实，你做的饭可香？日本人的屎都是香的吧？"

　　几次外出捕鱼，陈德金才勉强捕到三尾河豚。回到据点，他精心处理这些致命的美味。日军军官很是谨慎，让他先试吃。

　　陈德金面不改色地夹起一片河豚刺身，蘸了酱料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鲜美无比，太君请用。"

　　翻译官却犹豫不前，低声问陈德金："这、这要是有毒..."

　　陈德金凑近些，神秘地说："翻译官放心，咱们淀山湖的芦苇荡里有一种暗红色的芦根，嚼着吃可解河豚毒。"他从怀中取出一截精心准备的暗红色芦根给翻译官看，"这是我祖传的秘方，万一有事，嚼这个就能救命。"

　　翻译官将信将疑，但在日军军官的注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尝了一口。日军军官见二人都吃了，这才放心大胆地享用起来。河豚的鲜美让这些军官赞不绝口，从此对陈德金更加信任。

　　实际上，日军早已打定主意：日后每次吃河豚，都随机挑一条让陈德金先尝。他们自信地认为，这样就能万无一失。

　　最让陈德金欣慰的是那日，他在湖边看到了周凤莲。

　　她站在芦苇丛中，远远望着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同情和理解。监视的日本兵也看到了她，喝道："那边的，什么人！"

　　陈德金急忙道："太君，那是个疯女人，经常在这一带转悠。别理她，我们捕鱼要紧。"他故意大声说，"今天的河豚要是捕不到，太君的河豚宴可就没了。"

　　日本兵被说服了，不再注意周凤莲。陈德金不敢再看她，专心撒网，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懂得他的委屈和牺牲。

　　当晚，他借口需要特殊水草为河豚去毒，获准单独在据点附近的浅滩采集。果然，周凤莲悄然现身。

　　"陈大叔，"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苦了你了。金家庄的人不知道你是马援庄的，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陈德金四下张望，确定无人监视，才低声道："没什么，他们骂得对，我确实在给仇人做饭。但为了取得信任，找到阳澄湖的游击队，这些委屈算不得什么。"

　　周凤莲眼中含泪："老赵说了，江南抗日义勇军在阳澄湖一带活动。只要能联系上他们，咱们淀山湖的游击队就有了主心骨。"

　　陈德金心中一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这是老赵要的东西，金家庄据点布局图和日军换岗时间。你告诉老赵，我会慢慢取得日军信任，找机会提出去阳澄湖捕河豚和大闸蟹。"

　　周凤莲接过收起，低声道："你需要什么？"

　　"现在还不是行动的时候，"陈德金声音压得更低，"我先赢得他们信任，以后再从长计议。河豚是个好借口，既能展示手艺，又能为将来去阳澄湖铺路。"

　　周凤莲点头："我明白。我会转告老赵，你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两人简短交换情报后，匆匆分别。陈德金采集水草回据点，心中已有了长远计划。

　　接下来的日子，陈德金继续为日军烹制各种鱼肴，同时暗中观察日军动向。每次外出捕鱼，他都要忍受村民的唾骂和鄙视，但这些比起周凤莲的理解和支持，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赢得日军信任，争取外出自由，最终找到阳澄湖的抗日义勇军——这条路还很长，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灶火正旺，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