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天下：长公主与女将军的双生花》左脑大战右脑

6、凯旋夜宴

　　鎏铜十二瓣莲灯齐齐燃亮万寿无疆殿时，菱花槅里最后一抹暮色正被金箔碎片绞碎。贡酒泼出的琥珀光泽将殿角镇守的神威狻猊青铜像眉眼染得含情，朱漆抱柱反缠的九蛟结彩帛在琵琶破阵曲声中腾起千万金粉星子。我垂袖拂落几案边沿沾上的糖缠玫瑰络，闻见西域甜瓜混着新启坛的三白酒窜入袖中青蚺香的气味。
　　"赏——"
　　中书令掐长的喉音刚漫过两排缠枝莲蟠龙食案，十二列云鹤纹青釉爵已撞碎三十丈明间铺陈的新战场八卦阵纹青石地面。兵部参赞摇晃着孔雀银台砚叩击殿中青铜羯鼓的节奏越来越癫，我看那群武官粗粝手掌相击击落的细盐粒，正与镇疆将军那柄赤虺玛瑙如意折射的光斑缠作双蛇吐信形。
　　顾晏清的九翟凤翅冠压在金蟒绣海水江崖纹的大氅之下，腰间麒麟玉带却比月余前要紧扣两指节。我将碎冰葡萄玛瑙盏从唇边移开半寸，恰与她扫过御阶的眼尾银鳞妆叠作一柄断弦残瑟。
　　"公主这盏金丝枣酿竟空了？"鸿胪寺卿捧着八棱贴铜龟纽游环壶斜身挡住半扇玉髓绘的烽燧图雕，"听闻内府正月初封的那批雪青汾酒今岁格外浓烈，殿下饮不得秋州新敬的黍米浆么？"
　　九枝银叶牡丹灯笼忽明忽暗地摇晃。丹墀下女将军错银云纹舄踩过波斯绒毯沾染的暗血碎渣，恍若万条金蕊银丝拂动我案前玄玉盘堆叠的西州火晶柿子。我扬颈浇下的第三樽醴酒火燎过五脏六腑，醉眼看见龙尾道洒落的合欢花瓣正逐条吞噬紫绶金印缠绕的秘文线条。
　　舞姬雪青披帛撕裂时迸断十二根螺钿玳瑁箜篌丝弦的音律竟化作羯鼓声叠起的浪头。数丈宽的红绸猎猎掠过三十二扇折枝梅十二棱隔心棂，竟将太常卿手中金镶八宝碗里的五珍素烩全打翻在顾晏清麒麟袍新缀的雪貂绒毛领上。
　　"让臣替殿下簪起这把明月璎！"
　　不知是哪个司礼太监甩出的素纱单衣兜来满盘金钩挂玉醉肉香气。我刚借着鎏银龙纹尊斜仰身避开这狼藉，醉气化作千重绣金线的蟒纠缠着脊柱攀延而上。缠臂金跳脱硌碎案头松绿石饕餮镇纸时，分明看见新封的上轻车都尉攥断玉带弓将雕翎箭甩过三十八张玛瑙镶银食案。
　　指尖抵住龙须席缝隙晕出的蜜渍金桔光影，忽而记起那双在漠北砂暴里撕开三百里联营的手此刻正浸着蔷薇水香精调和的胡醋。觥筹间浮出一线天青，四名红绸襻膊挽臂的番邦厨子突然端出盛满西域马乳酒的镶金驼蹄盘，玉壶倾倒时泛光的绿酒浇碎九瓣莲青金石耳坠灼出的火星。
　　"镇疆将军此战奇袭可敢复现？"观军容使撕碎整块风腌兔脊投在空酒缸震出回鹘语的长调长音："若能当下醉中射飞雀——"
　　喉头冲起的腥热突然被错银竹节双龙卮截断，我拍落尚食女官慌乱的玉缠臂掐在掌骨上。顾家三卫举高的檀木镶铜雕夔宴饮图猛地撞上天花垂吊的赤玉冰轮璧，朱红丝绳寸寸断落时像斩断了龙鳞金蟒七寸的绞索。迷离间望见那人屈膝弹压住狼皮金穗刀囊，绛唇未启先将血光融进杯口衔着半支红睡莲的酒水之间。
　　红琉璃瓦当上残雪压断梅枝簌簌掉落西番莲回纹鼎沸时，银炭迸出万千金蛇狂舞将龙葵鱼脍烧炙的生烟拢作千丈红帐。我拎着整块鎏金龙凤合尊踉跄退至错金银錾海兽方彝旁，锦罽里残存的火油炙羊膝香忽被酸气撕扯得支离："今日饮不得玄霜酿定难谢诸位盛情——"
　　八瓣莲花金托盏从唇边跌进檀木凭几的瞬间，如电早已将寒丝缀珍珠帕压上被紫李酒烧燎的下颚。侍女滚过热乳香膏的掌心突然沾湿广袖暗纹透出的两钱茯苓安魂香味道。金线流苏被火浣纱的波光摇皱四瓣的刹那，恍惚望见女将军九鸾髻散落松纹碧玉环将天禄纹宫袍拽斜一痕暗春水绿。
　　"那厢飞火流星盏最堪再浮一盅......"掌案的尚宫扑前接酒壶掀翻的酸石榴红露，我的指骨错压住青蛇竹骨折扇扇出二十八宿图样。满耳混着胡笳急拍的醉骂将御阶下的火齐屏风连片推涌成浪，恍惚听见枢密使撕剥波斯长绒地毯时崩断三绺犀角垂缨坠的声响缠作解甲归马的长哨。
　　如电第二回擒住的皓腕被新燃艾草氤雾的湿气熨出十二弯碎珠光。垂虹银绡软绵绵勾在御案蟠纹蛟时陡然察觉金丝楠木阶竟在扭曲成凉山沙盘曲绕的山川形状。七宝象钮三足熏炉滚倒在地烧尽迦南香片残留的暗青色正与我瞳中惊起的银线相缚："北戎既......降书里说的八马踏燕纹果然......"
　　心跳将喉颈压出团暗紫淤肿的气涌时，四名穿艾绿纱衣的新罗婢恰好捧出二十四碟翠琅玕盛玉屑羹馐品堵住阶下一千零八套喉舌蠢动。女将军臂间雪玉缠蓦地破开三叠霓裳霞，将案中半盏浸了佛手蜜的大宛葡萄液全翻在自己护腕缠朱砂符的新伤里。忽听得十位尚仪齐刷刷喊起南国新供的十八品珊瑚姜芽咸食时，齿列早咬着红姜片咳进松黄蜀锦承尘上抖落的冰魄沙砾碎片。
　　"殿下既要用此香砂安宫露兑水醒酒......"
　　如闪电般划落咽喉的新凉原是将融的三分酸梅汤冰滴。
　　殿外紫檀风铎忽然唱碎万千雪片之际，脊背后方御池映起银链般月华的影子开始融化青绿朱相间的蝉纱衣裙。"长公主今夜是否要赏玄霜池锦鲤？"谁人撒开的黑曜石佛珠弹回珊瑚嵌犀角尊底激跳的酒沫尽数染红我发顶金累丝展屏凤凰垂落的珍珠梢角，却只换来玉阶下忽被胡姬捧红毛毡遮去一半眉目的女将军碾碎了第八盏贡金菊寿字盏。
　　混沌浆汤似的喉咙突然窜出句"待得玄牝关雪融时要验——"，刹那间脊缝窜过的寒浸筋骨痛将醉气逼退两分。被素绸暗绣回纹袢扣勾坏的纫纱指甲套猛地叩入酸枝凭几漆面绽出朱漆斑驳的彩光，分明嗅出宫灯琉璃芯裂开碎屑刺过的血丝气味。惊厥间听见兵部尚书狂笑的音嗓切开金花纸壁障："殿下怕是念着要看女将军生擒北国十二郎的掌——"
　　如电覆裹三钱的冰片白薄荷露与金凤仙花膏全揉碎了渗在后颈跳紫脉里。我倒回素彩婴戏莲缠莲方枕枕出的银纹波涛仿佛被割碎在金盏玉露盛着的十万银河里，最后瞥见那柄割裂天穹似的铁脊霜刀正被西域箜篌十二弦挑散的珠玉声缓缓按进红木七星连环剑鞘。
　　万簌将熄时突然扑簌抖落无数暗鳞冰晶玉兰般的薄绡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