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骊枢》且与兮

8、惠芸宗

　　过了许久，洞府内依旧有阵法运行的微弱嗡鸣，还有玉衡偶尔因疼痛而发出的细微吸气声。
　　季瑛调息稍定，体内那丝淤塞依旧顽固，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般剧痛难忍。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向石床上蜷缩着的少女。许多疑问盘旋心头，必须弄清楚。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低沉沙哑，却尽量放缓了语气，以免再吓到这似乎很容易受惊的小丫头：“此处是何地界？你……又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他顿了顿，想起她昏迷前的情景，又补充问道：“你方才说，是在秘境采药？”
　　玉衡正默默吸收药力，忍着疼，心里还在为自己的灵草和灵石哀悼，听到问话，不太想搭理。但一想到对方哪怕重伤，那无意中泄露的一丝威压也让她灵根发颤，又怂了。
　　她瘪瘪嘴，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幽怨：“……这里是在雾云大陆的西南部，肇国境内……我是惠芸宗的弟子……”
　　说到秘境，她更委屈了，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带着控诉：“我本来在中部仙盟负责看守的‘青木境’里好好采着药呢！结果……结果不知道哪里来的大能打架，空间都打裂了！气浪冲下来，把我师父给的保命玉符都震碎了！我还受了伤！”
　　她越说越气，也顾不得怕了，扭过头瞪向季瑛，眼圈又红了：“然后……然后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中！差点就死了！自动触发了我宗门保护弟子的护身阵法才逃回来的！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几株百年份的月华草都没来得及收！全没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血泪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指责：都是你们这些打架不看地方的老怪物害的！
　　季瑛被她瞪得莫名有些理亏，下意识避开了她那泪汪汪的、充满谴责的目光。听到“仙盟”、“青木境”这几个词，他眉头微蹙。
　　“仙盟？”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全称是什么？由哪些宗门组成？”
　　玉衡被他问得一愣，也忘了继续声讨，下意识回答：“就是‘天衍仙盟’啊……由中部最大的几个宗门，像清虚宗、药王谷、天工阁他们一起管理的……前辈你……不知道吗？”
　　她看着季瑛瞬间变得深沉的脸色，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季瑛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西南部的肇国，惠芸宗。天衍仙盟，清虚宗，药王谷……
　　！！！他只知道雾云大陆，但这仙盟、宗门他都未曾听过。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被那两人围攻之地，是在他所熟悉的“沧澜界”东南域的“黑风沼”附近！
　　两地之名风马牛不相及，距离更是遥远甚至跨界！绝非寻常元婴修士能够直接跨越的距离！
　　看来，当时那空间裂缝不仅撕开了秘境，恐怕还连通了极其遥远的、甚至可能是不同界域的空间。而这个小姑娘的护身阵法，其传送距离和精准度，也远非他先前所想的那么简单，竟能隔着如此遥远的空间界限，精准地回到她的洞府！
　　但……这或许也是个好消息。
　　如此遥远的距离，他那两个仇家，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搜寻至此。他目前所在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反而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只是……沧澜界……他该如何回去？
　　季瑛沉默良久，最终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锐利和深沉稍稍收敛，看向床上正睁着大眼睛、带着几分茫然和忐忑看着他的玉衡，语气复杂地低声道：
　　“……无事。只是……此地距我遇袭之处，甚远。”
　　远到超乎想象。
　　玉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原来前辈是从很远的地方被打飞过来的啊……那确实挺惨的。
　　但一想到自己更惨，她立刻又蔫了下去，把脸埋回被子里，继续为自己损失的灵草和灵石默默哀悼。
　　洞府内再次安静下来。
　　季瑛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缓缓运转、光芒虽已黯淡却依旧稳固的护身阵法上，心中波澜再起。
　　天衍仙盟，惠芸宗……这名字于他全然陌生。可就是这样一个听起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竟能赐下如此神异的护身之阵？
　　不仅能敏锐感知弟子濒死之危，自动触发，更能跨越界域般遥远的距离，精准无误地将人传送回这洞府之中！甚至……还能捎带上一个意外纠缠上的他。
　　这阵法之精妙，护持之心切，远非寻常宗门可比。
　　反观他自己出身的宗门，在沧澜界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派，门规森严，竞争激烈。弟子外出历练，师门虽也会赐下保命之物，但多是攻击或防御之宝，何曾有过这般……近乎“不讲道理”的绝对守护？更多的，是信奉弱肉强食，生死各安天命。弟子折损，虽也惋惜，却也被视为修行路上必经的磨砺。
　　像这般，生怕弟子在外受一点委屈、遇一点危险，直接耗费巨大资源构建如此逆天保命阵法的做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惠泽芸芸，守心佑世……”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玉衡方才话里提到的宗门宗旨，再联想这阵法的用途，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触。
　　这惠芸宗，倒是名副其实。竟是将“仁心”、“守护”之念，践行到了如此地步。
　　只是，这般做法，门下弟子固然安全无虞，但是否也过于……庇护了？于生死搏杀间的锐意进取，恐怕有所欠缺。
　　不过，此刻的他，身受重伤，流落异界，仇敌环伺，反倒是托了这“过于庇护”的福，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得以在这安全僻静的洞府中喘息疗伤。
　　思及此，季瑛看向床上那依旧委委屈屈缩成一团的小丫头，眼神复杂难辨。
　　这小修士，修为低微，心思单纯，看起来受不得半点风雨，却偏偏有着最坚实的后盾。而他，修为已至元婴，平日里叱咤风云，此刻却灵力尽失，困守于此，还需倚仗她的阵法疗伤……
　　真是……造化弄人。
　　他暗自摇头，将这些杂念压下。无论这惠芸宗风格如何，于现在的他而言，此处无疑是难得的避风港。当务之急，仍是尽快恢复实力，至少要有自保之力，方能图谋后续。
　　只是，看着那阵法上即将消耗殆尽的最低阶灵石和药草，再感受一下自己体内那依旧淤塞严重的经脉，季瑛难得地感到了一丝棘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空有无数高阶秘法丹药，却无一适用于当下这窘迫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