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骊枢》且与兮

6、穷光蛋

　　玉衡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和苦楚涌上心头，比身上的伤还要疼。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好好地去秘境采个灵草，先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大能打架波及，碎了师父留下的保命玉符，受了内伤；紧接着又被这天降灾星砸个正着，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几根；好不容易触发阵法逃回自己的窝，结果这灾星居然也跟着来了！
　　来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看起来厉害、实际上连颗最低阶的疗伤药都掏不出来的“穷光蛋”前辈！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又不敢大声哭，只能咬着下唇，发出小兽般的呜咽，瘦弱的肩膀因为抽泣和疼痛而轻轻颤抖。整个人缩在冰冷的地上，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而另一边，季瑛的感受也绝不好受。
　　他骊枢真君，在自己宗门内是何等人物？元婴剑修，一峰之主，弟子敬仰，晚辈敬畏。平日里何等威风凛凛，言出法随，何曾有过如此……如此窘迫又无力的时刻？
　　竟在一个救了自己性命、且被自己牵连重伤的陌生小辈面前，连最基本的疗伤丹药都提供不了！还得亲口承认自己“灵力运转艰难”、“没有低阶丹药”！
　　这是他修行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尴尬体验。看着那小丫头哭得眼泪汪汪，委屈又不敢言的样子，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几分名为“惭愧”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鼻子，这个略显无措的动作在他做来却依旧带着几分固有的清冷仪态。
　　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女孩可怜的哭泣声，声音依旧有些干涩，却放缓了许多：“你……你的阵法，似乎有疗愈之效。”
　　他的目光示意那些还在缓缓融入玉衡身体的绿色光点。“且耐心些，待你稍能行动，或可自行取药。”
　　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实际的建议。让他一个重伤的元婴去照顾一个筑基小修，实在是力有不逮，且……不知从何下手。
　　玉衡抽噎着，泪眼婆娑地看了看身周那些温暖的光点，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虽然俊美但看起来确实很“废”、还很穷的前辈，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也破灭了。
　　看来，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因为动作太大又扯到伤处，疼得“嘶”了一声，小脸皱得更紧了。
　　玉衡抽抽搭搭地，忍着疼，泪眼朦胧地看向季瑛，小小的脑袋里努力想着办法。阵法修复的速度太慢了，她浑身都疼，而且……而且阵法储存的灵力和药草是有限的！
　　她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带着哭腔，委委屈屈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那……那前辈……你、你身上……总该有灵石吧？或者……好一点的药草？”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眼睛都亮了一瞬，带着一丝期盼：“我、我养护这个阵法的，都是最普通的低阶灵石和草药……本来够我用好几次的……现在……现在一下子被我们两个人用……”
　　说到这里，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仔细感知了一下周身环绕的灵气光点，又看了看季瑛那边——虽然不明显，但那些绿色的光点确实有一部分在缓慢地、持续地朝着他身体融入，被他周身那若有若无的比她身上更强大的吸力所牵引。
　　玉衡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委屈和心疼交织，声音都带上了控诉：“……而且！好像大部分都被你吸走了！我都没吸到多少！”
　　她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的家当！本来是用来保命的！现在倒好，救回来一个“讨债”的！不仅砸伤她，还抢她的疗伤资源！
　　季瑛被她这直白又精准的“指控”说得喉头一梗，俊美的脸上那丝刚褪下不久的窘迫再次浮现，甚至更浓了几分。
　　他下意识内视自身。确实，那温和的草木灵气虽微弱，却也在缓慢地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比他自己强行冲击要温和得多。而这灵气的来源……
　　他的目光落在那光芒已经黯淡不少、其上放置的几块低阶灵石和草药正在飞速消耗的阵法上。
　　竟真的是在汲取这小姑娘辛苦积攒的、最为低微的耗材！
　　想他骊枢真君，平日修炼所用无不是上品灵脉、极品灵石，何曾想过有一日，会“蹭”一个筑基小修那点可怜巴巴的低阶资源？还被人当面指出“你吸得比我多”？
　　这感觉……着实难以形容。
　　他沉默地抬起手，那枚古朴的储物戒微光再次一闪。
　　这一次，出现的不是丹药，而是几块流光溢彩、灵气逼人至极的……上品灵石！以及几株霞光缭绕、药香瞬间充斥整个洞府的珍稀灵草！
　　每一块灵石蕴含的灵气都足以撑爆整个洞府，每一株灵草散发的药力都远非玉衡那点家当所能比拟。
　　季瑛看着掌心这些对如今的他而言杯水车薪、对眼前少女却无疑是庞然大物的东西，动作顿了顿，然后有些僵硬地、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尴尬，将它们递向玉衡的方向。
　　“这些……，于你无用，反是祸端。”他的声音低沉，“我……并无更低阶之物。”
　　言下之意：不是我不想给，是我给的，你根本用不了，拿出来反而会害了你。
　　玉衡看着那几块几乎要闪瞎她眼睛的上品灵石和那药香闻一口都让她灵台震荡的珍稀灵草，小嘴张成了圆形，眼泪都吓回去了。
　　她看看那足以买下几千个她这样洞府的宝物，又看看眼前这个拿着绝世珍宝却告诉她“这没用”的前辈，再看看自己那快要耗光的、寒酸的低阶阵法……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深深的无力感，彻底淹没了她。
　　她默默地、艰难地，把脑袋扭了回去，重新面对冰冷的石壁，只留给季瑛一个写满了“生无可恋”和“我好穷”的、微微颤抖的后脑勺。
　　算了，她还是靠自己那点微末的家当慢慢熬吧。
　　这位前辈……大概、可能、也许……真的只是个特别厉害的……穷光蛋。

　　一个暗自神伤，觉得自己苦命；一个内心窘迫，觉得自己无用。小小的洞府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名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诡异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