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骊枢》且与兮

4、打量

　　洞府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灵草化生的光点温柔飘落，笼罩着昏迷的少女和一旁神色变幻不定的元婴真君。
　　季瑛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从昏迷的玉衡身上移开，谨慎地打量这处洞府。
　　石室简洁，透着清贫，却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柄未开锋的木剑，那几张笔触稚嫩却锋芒初显的剑诀图谱，还有空气里清浅的花香……无不昭示着洞府主人只是一位修为尚浅、心性单纯的女修。
　　他从未见过她身上法衣的宗门纹样，西南地界的小宗门众多，或许此处便是其一。此刻他神损气亏，经脉阻塞，神识根本无法向外探查，贸然行动，若引来此宗高阶修士，敌友难辨，便是灭顶之灾。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丝自保之力。
　　他艰难地移动手指，那枚隐于指间的古朴储物戒微光一闪，一瓶丹药落入掌心。瓶身冰凉，刻着玄奥符文，与他此刻的落魄形成讽刺对比。倒出几枚圆润莹白的丹药，药香瞬间压过了洞府内的花香。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精纯浩大的暖流，开始强行冲刷那淤塞的经脉。剧痛袭来，季瑛额角青筋跳动，却硬生生忍住了闷哼，生怕惊扰外界。他勉强盘膝坐起，双手掐诀，闭目凝神，引导着药力与身周那温和的草木灵气一起，极其缓慢地滋养几近枯竭的丹田和受损的肉身。
　　洞府内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两股不同的灵气在悄然流淌。一股是来自玉衡阵法的、温和却细弱的绿色光点，执着地修复着少女的伤势。另一股则是季瑛体内散发出的、更为磅礴却受困受阻的淡金色灵息，艰难地试图冲破枷锁，每一次冲击都让他脸色更白一分，气息紊乱。
　　一躺一坐，一弱一强，却同样重伤在身，困于这方寸石室之内。
　　时间悄然流逝。
　　季瑛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体内淤塞的对抗中，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他必须争分夺秒，至少要在身旁这小女修醒来，或是被他人发现之前，拥有能够应对变故的能力。
　　然而，他并未察觉，在他全力运功之时，周身不受控制溢散出的那些锐利金灵之气，并未完全消散于空气中。其中一部分，竟被身旁少女体内那自行运转的、奇异的雷灵根本能地捕捉、吸引，如同细小的雷霆触须，悄然缠绕上去。
　　借力生力，以力克力。
　　那微弱的紫色电光，似乎因此更亮了一丝，修复她肉身的速度，也在无人察觉中，加快了一分。
　　季瑛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金石气息的浊气，睁开了眼。
　　体内那阴毒的淤塞如同顽铁，耗费了他数枚珍贵丹药和大量心神，也仅仅逼出了一丝细微的缝隙，让极其微弱的灵力得以艰难流转。远不足以恢复战力，但至少，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不听使唤，基本的行动力算是回来了。
　　他站起身，动作间依旧能感到经脉抽痛和肉身传来的虚弱感，但比起方才动弹不得的窘境已好上太多。
　　他必须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以及这个救了他或者说被他砸了的小女修究竟是何来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洞府，这次更为仔细。
　　靠近石壁处是一张简单的石床，铺着素色的薄被，看起来干净却单薄。床边放着打坐用的旧蒲团。一张粗糙的石桌上，散落着几枚颜色黯淡的低阶玉简，书衣上写着《基础炼气诀》、《百草初识》之类的字样，还有几本纸质泛黄的经书，一叠画符失败或是空白的低阶符纸，以及一柄裁纸用的小刀。
　　他的视线掠过桌角，那里叠放着几件折叠整齐的青色弟子服，而在衣物最上方，赫然放着两件材质柔软、颜色更浅淡的……女子贴身小衣。
　　季瑛的目光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立刻转向他处，耳根不受控制地又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心下暗斥自己非礼勿视。他活了几百年，早已心若止水，但如此直接地窥见一个陌生小女修的私密之物，仍觉失礼至极。
　　他快步走向外间，那里更显简陋。只有一套歪歪扭扭、仿佛随手砍伐树木拼成的简陋桌椅，上面放着一个粗陶水壶和几个同样质地的杯子，再无他物。
　　洞府最里侧，有一处似乎是天然形成的破口，一道天光从中洒落，照亮了一小片土地。那里稀疏地种着几株最寻常不过的一阶灵植，长势勉强，看得出主人精心照料却受限于灵气和土壤的贫瘠。
　　彻彻底底的一个低阶弟子清修之所，清贫，却处处透着认真生活的痕迹。
　　没有任何能直接表明宗门名称或此地方位的物件。
　　季瑛的眉头微微蹙起。情况依旧不明，他就像被困在了一个琉璃罩里，能看到外界却无法触及，也不敢轻易打破。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依旧昏迷不醒的玉衡身上。
　　看来，所有的答案，只能等这个身受无妄之灾的小丫头醒来了。
　　他沉默地走回原来位置，并未靠近石床，而是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重新盘膝坐下，一边继续艰难地化解体内淤塞，一边耐心等待。洞府内，只剩下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