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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世事随分命有数 平生烦恼弃从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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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攻玉在街道上走走逛逛,买了些油盐酱醋,瓜果蔬菜米面肉等,再买些衣物鞋子被褥,或见了趣物,也买了给自己解闷,不觉堆了满满一车,老牛已然拉不动。
薛攻玉对他道:“你去提着那些东西。”
祝峰青满不情愿,“你要压死我。”
薛攻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祝峰青两眼凝光,登时身不由己,且要把东西都提起来,祝峰青叫道:“拿,我拿!你别使我。”
解了身,祝峰青取出物囊一并收入其中,薛攻玉见了,便向他讨要,祝峰青抛给他,薛攻玉问:“有这好东西,方才你怎么不用?”
祝峰青道:“你不曾问。”
薛攻玉将物囊扔还回去,带老牛在河边吃草饮水,天色稍暗一些,镇上人忙收拾东西,急匆匆的都回了家,如今空无一人。
薛攻玉提着他们回到村前,老人们才要睡下,见他们来到,便不睡了,薛攻玉解了车,先将牛牵到后屋,再将东西送到他们房中,或有被褥,且命祝峰青替他们铺设,祝峰青没说什么就去了。
薛攻玉环看一圈,不见前儿那病老人,因问他们一嘴。
他们说:“李大这两日总去林里拾柴,这么阴的天,柴火都湿着,捡了也用不了,路上都是湿泥,我们劝他别去,他不听,说等天晴晒一晒就能用,我们睡下时他不曾回来,等到第二日天明时才见着他。”
坡脚的老妪笑道:“他也是个老好心的,说这些晒干了,让我们挑些好的拿回去使,叫他留着,他又说家里堆满了,使不完。”
说罢,众人一时沉默不言。
这时祝峰青面色不好的跑出屋,放缓脚步朝他走去,薛攻玉问:“这么快就铺好一个?”
祝峰青摇头,见众人都在,便叫他同自己到林里去,薛攻玉随他去了,祝峰青说:“他们屋中气味刺鼻,好生脏乱,各处都是虫鼠,我忍受不得。”
薛攻玉脸色严整,祝峰青先说:“凭何偏叫我干这些活?若是你去,你也未必受得。”
薛攻玉笑了一笑,“假使我打扫干净,你又当如何?”
祝峰青扬头嗤了声,“自然什么都依你。”
薛攻玉便去了,片时也出来了,祝峰青便有些得意,“你瞧,你也受不得。”
薛攻玉睨他一眼,“我已铺好。”
祝峰青心疑,便到那老人家屋里看,果然洁净,床铺被褥都已换新,目瞪口呆了半日,随即跑出来问:“那里面脏乱,你如何受的下去?”
薛攻玉道:“已是做鬼的人,如何受不了?该你了。”
祝峰青便抱走一床进了屋,待不住一刻便跑出来,薛攻玉见他不去,问及缘由,祝峰青支吾说不出,见他又要使那招,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我就是不去!”
那些笑呵呵的老人们一听,再观祝峰青气了恼了,因来问他们怎么了,薛攻玉笑与他们道无事,而后带着他到林子里,祝峰青没能耐脱开身,满面气愤,“不去就是不去,你要强把我往里面使,我明儿就自刎在这!”
薛攻玉惊看向他,祝峰青眼底下红了一片,心内酸胀不已,“今日那些东西使的都是我的钱,我也算答过谢礼,既然你耐的了,因何不是你去扫,而强逼我去!”
薛攻玉听后,自觉惭愧,心道:我见这少爷生的富贵,但脾气着实差,一点也不好使,想磨一磨他的脾气,前几回他都顺从,这一回是触着他的底,人都是有气性的,何况他还是个富贵家里养出来的,再者我是他什么人,怎么着也轮不着我来管他。
思罢,薛攻玉道:“少爷,别说了,我去就是,你把那些分给他们。”
祝峰青脾气还未发尽,听到这句,冷不防咬到舌头,薛攻玉也不管他,兀自的去了。
祝峰青站在车前,见薛攻玉一个个进到屋内,老人们见薛攻玉收拾勤快,不留间隙,只得围着祝峰青追问怎么的,一口一个劝慰,祝峰青摇头无话,且将食物给他们搬到屋内,见各屋整齐,心内不是滋味。
因薛攻玉动作极快,天彻无光亮之前,各家都打理干净,祝峰青也送完东西,最后见车内还放了盏蟠螭灯,想必是薛攻玉忘了的,左右不见他,祝峰青便将灯取下,想着先放到屋里,等他瞧见再拿走就是,回去时,一老人招手叫住他。
祝峰青到他面前,老人领他入屋,桌上摆了两碗面,放满碎肉,色泽不算好,却是极满的一碗面,祝峰青尝过一口,果然味道也不算多好,祝峰青不能拂人好意,吃了干净,谢过要走,老人看他年轻,恐他肚里不饱,又问够不够,要不要再添些。
祝峰青道:“我已经饱了,再吃怕走不动路了。”
老人笑了笑,“吃饱了才好,才见你们各自生气,你过会儿见了那孩子的面,把这碗给他,就不要再吵了。”
祝峰青随口答应,回到屋里,仍不见他,祝峰青喊了几回,见没答应,便将灯和面都搁在一旁,夜间翻来覆去的睡卧不下,一面看着灯碗,总想着他几时回来,不知不觉间也睡过去了。
薛攻玉往林子里去了,走不多时,泥路中间躺了个人,左右散了许些柴,那人正是李大,薛攻玉抓他衣服给人提起来,并那些柴火浮在身侧,一闪身的给他送回房,捏法给他去了身上的泥水,李大中间便醒了,见是薛攻玉,心内感激,不知如何言谢,缓缓握住他的手。
薛攻玉原顾忌自己一只鬼和人碰了,会惹的旁人不高兴,觉是触了晦气,可见他病气沉沉,出气多进气少,命不久矣,因由他去,少时他才松开说:“那些柴,得搬出晒。”
薛攻玉慢慢道:“都在外面放着,我看夜里晴朗,明儿一早准能出太阳。”
李大听后,舒眉展目,闭眼睡了。
今早放晴,天气清爽,老人们都搬出椅子凑在一处闲话,祝峰青睡梦之间听外面杂聊,一起身,背后酸疼,脖颈难受,揪出衣上杂草,一瞧那盏灯在,碗却不在了,歇了一口气,捏肩捶背好半日方缓过来,随即出门寻薛攻玉。
怪是薛攻玉不在这,祝峰青问他们,他们也道不知,祝峰青心内稍稍着急,心道莫不是因自己昨夜冲撞了他,他便赌气走了,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从此他要找什么东西,都与我无干,我还省事呢。
祝峰青搬个凳子坐下,想是如此想,却把心沉一沉,眉蹙一蹙。
那面门一开一合,祝峰青闻声,抬眼看去,正见薛攻玉从那屋里出来,祝峰青这便站起来。
薛攻玉说:“老人家已病殁。”
他们早料是,唉声叹气。
祝峰青顿了顿说:“咱们去买副棺材给老人家葬了。”
薛攻玉点头,随即两人就去了,一路间二人都沉默寡言,祝峰青在底下抓心挠肝的,头顶太阳愈盛,他忽然有计,取出一把伞,拿伞柄碰了碰薛攻玉。
薛攻玉奇怪,祝峰青说:“这一早上,太阳这么大,这伞是前阵子你给我的,我还你了。”
薛攻玉接过,便把伞撑开。
祝峰青见他仍不开口,心下更是捉急,偏是好面子,不肯低头,到镇上二人都没再有话,找到做棺材的木匠,定了尺寸,正要掏钱时,祝峰青才发觉钱不够。
薛攻玉想用玉简抵了,祝峰青说:“别押它,咱们找个活做就好了。”
薛攻玉听觉有理,又不知上哪儿找活,因问他,祝峰青挠挠头,他也不曾做过,转头问木匠,木匠说往西边走两里路有个码头,那些货船偶尔在这停靠,届时还需要些人手运货。
他们两个便去了,这回运气挺好,码头停靠了几艘船,已有些年轻人在搬货了,祝峰青却站在那踌躇不定,薛攻玉问他怎么了。
祝峰青说:“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活没?”
薛攻玉问:“你会什么?”
祝峰青昂首挺胸道:“除魔抓鬼。”
薛攻玉冷冷一笑,“那你去吧。”
祝峰青才觉又说错话,见薛攻玉已经过去,和他们聊了几句,他们见薛攻玉模样白净,应是公子哥家的,哪里像干过粗活的样,原要拒他,薛攻玉再三央求,那人方让他试试,薛攻玉便收伞运货。
薛攻玉运的虽慢一些,却也不嫌累,众人都一惊,都埋头苦干起来,不久货便搬完了,船上的人付了工钱,薛攻玉运的比他们都少,得的钱也不多。
那些年轻人头一回见他,笑呵呵过来和他招呼,得知薛攻玉是为老人下葬买棺材来的,少了些钱,故来搬货,他们愣了半日,笑说了些搬货诀窍,薛攻玉一一领谢,他们匆忙离去。
薛攻玉算一算钱,却还差许多,因找其他的活去。
祝峰青舍不下这张脸,一直跟在他后面,薛攻玉去帮人抬轿,铸铁,做各等杂事,钱来不快,他便做些危险的活,如此劳碌,祝峰青脸上愈发无光,想了想也和他去了。
那面从船上下来两个戴着帽儿的人,一人个高,一人个矮,二人约莫三四十岁,高的那个名唤才是命,矮的叫才是爱,两人一下船,在街道上随意游逛,顺手偷了几人钱袋,到店内一人问东问西,另一人则趁势偷了些钱,假作未有心怡之物,借口离去。
二人一出来,在街道上寻人物,才是命扯着他道:“你瞧那。”
才是爱眯眼一看,薛攻玉和祝峰青正在树底下一块石头上乘凉,薛攻玉把钱袋递给祝峰青命他合算,自己则在那抛玩石头。
祝峰青仔细数过,再把自己得来的钱与他的一合计,不禁笑道:“不止够了,还多了些。”
薛攻玉朝他微微笑道:“这就好,多的咱们留着买吃的。”
祝峰青一愣,随即抬头往天上看,树叶间光影斑驳,风吹叶摇之际,拨开一道光正巧射在他眼睛上,他猛地闭眼,用手揉了揉。
薛攻玉怪于此举,因问:“你做什么?”
祝峰青一面揉眼,一面说:“我看天上有多热。”
薛攻玉扑哧一笑,“天上热不热,以你肉眼如何看出?看脸上才是,”说着,他看了祝峰青半会儿,哈哈笑道:“我看太阳是要炸了,怎么你脸上都要被烧坏了。”
祝峰青羞的忙捂住脸,手上一阵滚烫,便拿剑来冰一冰脸,不多时就歇下去了。
薛攻玉问:“这钱你收着还是我收着?”
祝峰青把两个钱袋给他,“你收着。”
薛攻玉正要系上,转而又解下,把钱分成两袋,还他一袋,“还是你留一半吧,只怕我不防丢了,咱们好歹还有一半。”
祝峰青点头,将钱袋随手系在腰间。
他们看祝峰青衣着不俗,两双精明的眼一对,便笑起来,才是命假以急事往他们那跑,脚下一崴,作势要扑到薛攻玉身上,薛攻玉躲开,才是命起身,忙与二人赔歉,且说家中有急事,这才跑的匆忙,问他们如何。
薛攻玉摇头,转而对祝峰青道:“走吧。”
才是爱那面也追跑过来,并把祝峰青带倒在地,祝峰青脸上沉如墨色,二人连忙将他扶起来,口里左一个赔礼,右一个道歉。
薛攻玉取来帕子给他拍净身子,他们两却挤过来讪笑道:“我们来。”
祝峰青躲开他们的手,“不用,你们再急也跑慢些,街上都是人,还有些孩子,撞到孩子怎么说?”
他们连连应是,赔过歉便走了。
薛攻玉随意寻地做卜筮,祝峰青挨在他身旁,久等多时,也没个人过来问,天色渐晚,众人也都慌忙收摊回去,有人见他们两还不走,便驱他们。
薛攻玉问:“这晚上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那人面容奇怪,凑过来悄悄地道:“有鬼!”
祝峰青听了,心内惊喜,因着薛攻玉在,不好露色,只在那挺正腰板,故作深沉。
薛攻玉说:“原来如此,可巧了,我们这正有位捉鬼大师。”
那人惊异,“你是?那早上怎么干那些活?”
薛攻玉道:“我不是,这不还有一个。”
祝峰青面傲心喜,那人却好生怀疑,眼见天渐渐暗了,便说:“你们要能把鬼捉出来,我们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千恩万谢了。”
说罢,他便往家里跑。
祝峰青难得脸上露出喜色,薛攻玉问:“少爷很是高兴?”
祝峰青忍住欣喜,站起身说:“如今该我大展身手,倘若从此混出名声,谁敢轻看我?”
薛攻玉若有所思。
薛攻玉四处转,行到一宅前,宅门紧闭,不见里面光景,他碰了碰门,指尖微痛,心内记下。
祝峰青见他看的入迷,因问:“这里面有什么?”
薛攻玉说:“我也没进去过,哪知道里面有什么。”
祝峰青无言以对。
是夜,街道森森,凉风习习,祝峰青留神戒备,转了半日也没见鬼怪的影,正疑有无鬼怪时,耳边忽闻婴孩哭泣声,祝峰青大惊,欲寻声追去,街道之上闪过鬼影。
祝峰青持剑追道:“休走!”
且追他三五条街,那影儿闪躲的好快,祝峰青方要抓住时,他便抽隙逃了,再无踪影,彼时他已跑到野林里,四处哪还有什么人,祝峰青心道坏了,连忙跑回去。
薛攻玉还在那,祝峰青跑过来问:“刚儿有没有个鬼影过来?”
薛攻玉说:“有。”
祝峰青左右环顾,四下空空,懊恼道:“我教他骗了!你抓到他没?”
薛攻玉摇头。
祝峰青道:“连你也不能奈何?”
薛攻玉朝他身后使了使眼,祝峰青转过身,猛地见鬼贴在面前,后跳一步,当即提剑要刺,薛攻玉慢慢道:“你仔细瞧瞧他是谁?”
祝峰青手臂僵停,动身不得,闻言仔细辨看,“你是李爷爷。”
李大点头。
祝峰青得了身体,觑薛攻玉一眼,随即对李大道:“为何捣的镇上不得安宁。”
薛攻玉实在听不得,使伞推开他,叹道:“少爷,你这脑里只装了什么仙什么道?再也装不下其他?”
祝峰青不解,只听他又说:“上回你病了,我把你送到这,那会儿已有这事,李大才死,如何早早谋划这事?”
祝峰青立即转过弯,心下羞臊难堪,收了剑,干咳两声,作揖歉道:“是我急躁了,李爷爷见谅。”
李大摇摇头,祝峰青问:“李爷爷何故引我到那片林子里去?”
李大道:“自我咽气,感从前好友在此,飘飘摇摇的过来,那好友说前些人的魂因系儿女子孙,不舍离开,便往镇上去,看过两眼,了结心愿也罢,无意发现这里藏了恶鬼,那恶鬼不能移身,晚日可使惑术,将人骗入食用,故我们魂都往这来驱赶众人,我只怕你往里去,才引你离开。”
祝峰青恍然大悟,“原是这样,那恶鬼如此可恶!我现去把它了结!”
薛攻玉道:“先别动。”
祝峰青才要拔剑而去,下一刻被定在原地,好生心烦。
薛攻玉问李大:“先前可有仙人修士等人来过?”
李大脸色陡然一变,叹息道:“对,早些年恶鬼吃了几人,镇上人见了那些游魂,只当是他们吃的,一早便请仙人过来,他们不由分说把魂灭了,后面又来了,那些仙人灭了三个,见镇上人再无伤亡,便也不来了。”
祝峰青觉能动了,松了松手腕,“这些修士怎如此敷衍了事。”
李大道:“这镇子不大,仙人身高位尊,请一回自然要消不少钱,再说他们常日大事都来不及管,更不愿管这等小事。”
祝峰青郑重道:“李爷爷放心,这事有我们!”
李大点头笑了笑,不觉天要亮了,李大不能见光,这便要走,祝峰青又说:“我们已凑够钱,等忙了这事就给您买棺材。”
李大谢过。
祝峰青在腰间摸了摸,摸了个空,低头寻视,惊道:“不见了。”
薛攻玉问:“什么不见了?”
祝峰青急的满头大汗,只摸到根断绳,“钱,钱袋子被人盗了。”
祝峰青情绪难忍,虽有气愤,更悔当时不在意,丢了钱袋,含悲逼泪,一时忍不住,扑簌簌的掉泪,见薛攻玉看过来,他转过头,胡乱抹了一把。
薛攻玉见他如此,便往身上摸了摸,也惊道:“我的也没了。”
祝峰青痴痴愣愣的看着他。
薛攻玉说:“急什么,明儿再赚回来。”
祝峰青听后悲情半减,心底下仍是闷闷沉沉的,哽道:“只是我们好不容易攒了这么些,一下子都没了。”
薛攻玉安慰道:“那些偷的盗的,不会好过。”
祝峰青只当他是安慰话,可听后心里也欢喜一点,应和两声,便说等把恶鬼除了,再去攒一些。
薛攻玉见他重振精神,笑道:“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