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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假扮夫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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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霎时死寂。
离得最近一人大着胆子伸手去探人鼻息,而后神色张惶地抬起头,惊呼:“他死…死了!”
这声惊呼如同冷水滴入沸油,顿时炸开了锅。
“是这妖女!”一个满脸虬姌的汉子惨白着脸,想到什么,率先吼道,“方才她撒的那劳什子粉,定是剧毒!”
话音方落,众匪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崔又雁,忙不迭后退几步捂住口鼻,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你这毒妇下了什么毒!还不快交出解药!”
崔又雁从容与他们对视,那股面对山匪本能生出的畏惧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她在思考接下来的路。
她虽自知此人的死与她没有关系,却不准备向他们解释。她明白,无论她怎么解释,这群人都只会认定她是害人凶手。
他们只会打架杀人,哪懂得医毒药理。
崔又雁已经识破这群山匪色厉内茬的本质。
再者,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倚仗。
崔又雁不动声色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男人,这人从方才起就没有出声,死了一个同伙也没见半点情绪波动,一副看戏的模样。
她灵光一动,心想,这人不是以夫君自居,这个时候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众目睽睽下,只见崔又雁突然低头抹了把泪,似被震天的怒吼声吓得肩膀抖动,害怕地退至谢不吝身后。
男人宽阔的肩膀将她的身形完全掩盖,崔又雁伸出柔弱的脑袋摇了摇,语气委屈:“夫君,我没有害他。”
众匪:“……”
众匪被她出乎意料的举动惊得放下手,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先前被她这般柔弱模样欺骗的,现在还躺在地上呢。
众匪气得牙痒,忙看向谢不吝,正欲说谢兄你别被骗了。
就见谢不吝似被那女人伎俩迷了神,啧啧两声,怜惜地转头拍了拍她的肩,笃定道:“娘子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杀你。”
说到杀字时,他回头,朝众匪递来杀气腾腾的一眼。
今儿个就倒霉接这活儿,众匪你看我,我看你,从彼此眼中看出痛苦煎熬。
这姓谢的前几日不还拒了二当家赏的美人,怎么今日就成了个老眼昏花的情种了!
然谢不吝是二当家亲口认下的救命恩人,若是掀开他的衣裳,就会发现,当初他为二当家挡的那一刀,刀口还没完全愈合呢。
众人面色青白交接,最终还是不敢拂他的面子,只忍气吞声道:“谢兄,把她带回寨子,让二当家定夺!”
一番话后,他们四散就地取材,砍下树枝做了个简易木板,将死去的人放在上面。
谢不吝正低头,替无人敢押送的崔又雁绑结绳。
方才娇柔做作的女郎此刻低眉垂目,身上的绛色衣裙多处破损,露出玉藕般的手臂。
谢不吝的目光扫向手臂上血迹干涸的多处擦伤,赤于白之上,格外刺目。
哪家的大户小姐,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出远门竟不知雇几个护卫,就她身旁那花拳绣腿的汉子,如何能护得住她。
谢不吝心中感叹,手上不停,麻绳利落绕过纤细手腕,冷不丁瞥到眼下人葱郁的十指。
手指不似一般闺阁女子柔若无骨,而是覆盖着一层薄茧,却不似常年舞刀弄枪。
怎么得来的?
谢不吝一面思索,一面将麻绳捆好,将牵引绳握在手中。
崔又雁何曾受过此等待遇,她虽没见过犯人,却也曾在书中看到过,只有犯人才会被捆手缚脚。
她委婉抬手:“郎君,你我之间,何至如此?”
若不是之前一路旁观她找准时机便逃命的手段,谢不吝可能真就心软了。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轻柔划过崔又雁手腕上的褐色绳结。
在崔又雁睁得浑圆的目光下,又将绳结拉紧了些。
***
如若不是后面抬着一具死尸,前面绑着一位女郎。
这场景,像极一对夫妻在侍卫陪同下外出踏青。
谢不吝速度不急不缓,崔又雁累时,他便招呼众人歇息,待她歇好了,又再启程,仿佛能猜到她的心思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谢不吝停下脚步,解开她腕间麻绳。
此处目之所及,山峰高耸,遍布葱翠绿意,罕无人烟。
崔又雁疑惑:“到了?”
谢不吝不答,顾自将麻绳取下,而后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取下她发间锦绣发带,遮住她的视线。
接下来,崔又雁只能全心跟随谢不吝的脚步,他说抬脚便抬,跨步便跨,一路小心。
豁然开朗时,一座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匪寨景象映入眼帘。
书中所言,匪寇所居,贫瘠混乱,而此处农田阡陌、屋舍俨然,垂髫小儿在一旁好奇地盯着她。
像极某处富贵山庄。
她处于震惊之中,一道粗犷的笑声由远及近,一个体魄健壮身着金丝甲年近而立的男人走来。
身侧,谢不吝跨出一步,拱手道:“二当家。”
二当家项峰豪迈挥手:“贤弟不必多礼!”
“听闻贤弟此次春心萌动,带回来一个女人?”说罢,他目光好奇地看向崔又雁。
“几分姿色,竟令贤弟如此倾心?”
他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崔又雁却顿时后背发凉。较之其他山匪,这位二当家目光如刀,身上散发出浓重血腥之气,不知手中断了多少人命。
谢不吝抬手正色道:“二当家莫要取笑谢某,谢某一见到她,便认定她是我命定妻子。”
项峰眼眸微眯,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而后虎手拍了拍谢不吝的肩:“既如此,弟媳就安心在此住下。”
谢不吝点头微笑,身后,匪众迫不及待将木板往地上一放,恨声道:“二当家,这妖女毒杀了我们兄弟,万不可如此轻易放过她!”
二当家当即震惊,瞪眼:“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我们也着了那女子的毒粉!”
“快去请蒋大夫!”二当家忙挥手示意。
一唱一和,匪众告状,二当家惊怒,嘴里不时附和着:“当真如此?”
“怎会如此?”
“真是可恶!”
几番回合下来,一位中年人提着医箱小跑赶到,对着尸体查看一番,时而捋胡沉思,时而咂嘴皱眉。
半晌,他起身恭敬道:“回禀二当家,此人乃先天心弱,因一时急火攻心,致血气上涌,才会猝然死亡。”
听到他的诊断,崔又雁只觉荒谬,这人明明是中毒之兆,怎么是他口中起因。
然二当家信了,抹了把同情眼泪,众匪也信了,知道不是毒发后,忧虑的神色一轻。
场面极其荒谬。
崔又雁一句话也没说,沉默旁观这场荒诞的戏落幕,直至谢不吝将她领到一间屋子前,才兀然出声道:“那郎中师从何人?”
谢不吝熟稔开锁,铁器相击,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从山脚下抢的江湖郎中罢了,城里医馆大夫稀缺得紧,向来是救人性命的再生父母,被人供起来还来不及。”
“那人是长年累月中毒而亡。”怪不得那人随口忽悠,崔又雁小声道出真正死因。
她本是随口一言,不期待得到回应。
“娘子请讲。”谢不吝走进院中,听清她所言后,诚心问道。
崔又雁心中猛地一跳,怔愣抬眼。
眼前这人虽相貌平平,眼中却无轻视之意。
不是附和,亦不是拿她取乐。
她心中不自禁生出好为人师的矜持,不由得清嗓,力图让他明白:“那人死前中气十足,可见并无先天心弱,再者,他印堂发黑,手指亦呈乌色,应当是常年毒性积累,一时剧烈运动,至毒性蔓延,才会猝死。”
“原是如此,娘子以为,是何人所为?”
崔又雁也皱眉沉思起来,毒性这么大且毫无察觉,想来是亲密之人。
思来想去,她毫无思绪,干脆放弃,她在这寨中都自身难保,又如何去管这件事呢。
她抬头,与谢不吝孺子可教的目光相撞。
“想明白了?”
怎么好似他成了老师。崔又雁别扭点头:“绝不多管闲事。”
谢不吝微笑,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又道:“你方才就做的很好。”
别扭的女郎眼睛眨了眨,挪开视线装作打量四周院子。
被夸了。
短短一天,一个陌生人竟让她体会了数十年都未曾受过的感受。
崔又雁只觉日头太过毒辣,晒得她耳后发烫。
谢不吝不禁好笑,这女郎想法都写在脸上了,比府内的狸奴还好懂。
他转身给她留下适应空间,打开卧室房门,既是夫妻,接下来的日子最好是宿在一屋,不知她知道后,又会露出什么表情?
想到这,谢不吝忍住好奇,崔又雁跟进来,一本正经地打量几番房中环境,一张床,一张案几,连铜镜都没有,真真简陋。
虽清苦了些,至少比命丧黄泉好,崔又雁心中安慰自己,又想起不知生死的孙虎,她忙问:“和我一起那人如何了?”
她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谢不吝不禁猜测,不想死的人却将生路让给旁人,那男人同她什么关系?
谢不吝懒懒靠在门上,挑眉:“想知道?”
崔又雁眨眼,谢不吝不接招,紧盯着她道:“那好,接下来,你我轮次作答。”
“没死。”
崔又雁放下心,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
“姓名?”
她答:“崔三。”
谢不吝:“……”
崔又雁怕他生疑,截断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你为什么救我?”
小小一人,跑得还挺快。这么想活着,死了多可惜,再者,那么美丽的一张脸,怎么能被别的男人打巴掌?
这些想法,谢不吝统统不会说,他只道:“我需要一个妻子。”
女人、钱财、权力。
是掌控一个男人的三大利器。
谢不吝心想,他来这清风寨这么久,迟迟没打入内部的原因,或许他表现得太无欲无求了?
但他的确对送来的女人没兴趣。
崔又雁点头:“好,我没问题了。”
识趣。
他与这化名崔三的女郎本就是逢场作戏,他救她一命,她只要乖乖配合就是。
但谢不吝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郁气,至始至终,他还没透露过自己的名字吧。
他勾起唇角,眼中冷然:“不问我会把你怎么样?”
崔又雁没察觉他的情绪,毫不示弱道:“我有一种毒药,可见血封喉,但可惜的是,只有一粒,所以,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谢不吝不解:“你一娇滴滴的女郎,怎么天天把毒药挂嘴边?”
他话音一顿,绕开了话题:“明日我要出寨子,可要带什么东西。”
崔又雁迟疑地报出一本杂记的名字。
谢不吝耐心等着,只听到一本《游仙江陵记》,偏首:“没别的了?过时不候。”
他人的眼光抵不过崔又雁想要温书的欲望,她咬唇一口气报出数十本医书。
谢不吝只“噢”了一声,照样点头。
随口问了句:“还有吗?”
哪有这种光明正大要书的机会,崔又雁眼睛发亮,语气雀跃,顺杆往上爬:“还要各种药材!”
谢不吝:“……”
他鬼使神差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