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逐光》朗拉里

5、排练室的暗流与心弦

　　排练室的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外界的杂音便被彻底隔绝。宽敞的空间里，四面墙壁都安装了专业的吸音材料，正中央摆放着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光泽照人的黑色漆面反射着顶灯柔和的光线。靠墙的位置放着几把椅子和乐谱架，整个空间简洁而专业，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和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

　　姜杉坐在钢琴前，手指无意识地轻抚过琴键，却没有按下任何一个音符。她的目光落在谱架上那份新谱的乐谱上，但心思却明显不在这里。

　　蒋恩站在她身旁，身体微微倾向钢琴，指尖点着乐谱上的某一处。“这里，这个转调的处理，我觉得还可以再大胆一些。”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排练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如果用减七和弦过渡，会不会更有张力？”

　　姜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视线却飘向了墙上的时钟。下午两点半。距离晚上八点的合奏还有五个半小时。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一种罕见的期待感在心底蔓延。

　　“杉杉？”蒋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你在听吗？”

　　姜杉收回目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减七和弦太突兀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淡漠，“这里需要的是柔和过渡，而不是制造冲突。”

　　她伸出手，在琴键上演示了一段流畅的旋律。“像这样，用九和弦做铺垫，自然转调。”

　　钢琴声在排练室里回荡，优美而精准，但却缺少某种情感的温度。蒋恩凝视着姜杉专注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蒋恩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试探，“昨晚没休息好？”

　　姜杉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还好。”她简短地回答，没有更多的解释。

　　事实上，她几乎一夜未眠。但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罕见的兴奋。昨晚与陆敏的合奏一直在她脑海中回放——那双握着口琴的微微颤抖的手，那双专注而明亮的眼睛，那段出人意料的优美即兴。还有今早，站在楼道里的陆敏，那个明朗的笑容，以及蒋恩脸上罕见的错愕表情。

　　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打乱了她一贯的冷静自持。

　　“那我们来从头过一遍吧。”蒋恩建议道，试图拉回姜杉的注意力，“特别是第三乐章那部分，指挥上次说我们的节奏还不够统一。”

　　姜杉点了点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乐谱上。然而，当她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时，弹出的却不是预定的练习曲目，而是昨晚陆敏用口琴吹奏的那段旋律。

　　音符从钢琴中流淌出来，经过姜杉的改编和发展，变得更加丰富而深情。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忘记了身旁的蒋恩，忘记了原本的练习计划，只是跟随着内心的旋律，让手指在琴键上自由舞动。

　　蒋恩震惊地看着姜杉。她从未见过姜杉如此投入地演奏一段即兴旋律，那种情感的表达是如此直接而强烈，与她平日克制的风格截然不同。更让她不安的是，这段旋律她从未听过，显然不是姜杉往常的作品风格。

　　当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排练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姜杉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手指依然轻放在琴键上，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演奏。

　　“这是什么曲子？”蒋恩终于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从来没听过。”

　　姜杉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只是一个即兴片段。”

　　“即兴？”蒋恩挑眉，“听起来不像你平时的风格。”她停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补充道：“今早那个女孩...就是住在你楼下的那个，她是不是会吹口琴？我好像看到她拿着一个口琴盒。”

　　姜杉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嗯。”她简单地回应，没有进一步解释。

　　但这个反应已经足够让蒋恩确认自己的猜测。她的眼神暗了暗，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嫉妒。那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女孩，凭什么能让姜杉露出那样的表情？凭什么能让她演奏出如此充满感情的旋律？

　　“说起来，下个月的音乐会，我们的曲目还需要再多磨合。”蒋恩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但目光依然紧紧锁定着姜杉，“特别是那首双钢琴协奏曲，我觉得我们可以多加几次排练。”

　　姜杉微微蹙眉：“最近的日程已经排得很满了。”

　　“为了完美演出，值得的。”蒋恩坚持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知道这场音乐会对我的重要性。”

　　姜杉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再次飘向时钟，距离八点又近了一些。想到今晚的合奏，她的心跳再次加速。这种期待感是如此陌生而强烈，几乎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我会看看日程安排。”她最终说道，语气依然平淡，“但现在，我们先专注练习今天的部分吧。”

　　蒋恩看着姜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乐谱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她认识姜杉多年，从未见过她对任何人或任何事情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兴趣和期待。那个拿着口琴的女孩，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排练继续进行，但气氛明显发生了变化。蒋恩变得更加专注，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推敲，每一个音符都要完美无瑕。而姜杉虽然表面上配合，但心思显然已经飘向了远方，飘向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夜晚。

　　当时钟指向五点，排练终于结束时，姜杉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我有点事，先走了。”她简单地说道，开始整理乐谱。

　　蒋恩注视着她匆忙的动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等等，”她说，“今晚一起吃饭吧？我们可以讨论一下音乐会的细节。”

　　姜杉的动作没有停顿。“今晚不行，我有约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了蒋恩。姜杉几乎从不主动与人约会，她的夜晚通常都是在练习或作曲中度过。

　　“是工作上的约吗？”蒋恩试图保持声音的平静。

　　姜杉抬起头，与蒋恩对视了一眼。在那短暂的一瞬间，蒋恩似乎看到姜杉眼中闪过一丝柔软的光芒。

　　“不，”姜杉轻声回答，“是私事。”

　　说完，她拿起包和那个白色纸袋——蒋恩今早看到过的那个纸袋——转身离开了排练室，没有回头。

　　蒋恩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排练室里，望着那架依然余音袅袅的施坦威钢琴，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那个平凡的、住在姜杉楼下的女孩，正在以一种无人能及的方式，闯入姜杉的世界。

　　而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与此同时，陆敏正坐在家中的旧钢琴前，手指笨拙地弹奏着几个简单的和弦。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钢琴上，而是不断回放着今早的场景——姜杉递给她纸袋时的眼神，那句轻轻的“煎蛋很好吃”，还有蒋恩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让她的心跳加速一分。距离八点还有三个小时，她却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个夜晚，将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但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