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逐光》朗拉里

3、未尽的乐曲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将那缕冷香和方才短暂的对话一同关在了门外。陆敏站在安静的走廊里，指尖还残留着口琴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有点莫名的发烫。

　　“感觉……”她低声重复了一下姜杉最后问的那个词，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原来那座冰山，也会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甜，像是发现了某个重要秘密。

　　家门一开，温暖的光线和食物的香气混着陆清言关切的声音一起涌出来。

　　“敏敏！你可回来了！淋湿没有？快换鞋！我煮了面，还加了蛋和火腿肠！”陆清言围着卡通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动物。姐姐总是这样，用无微不至的关怀来掩饰自己对妹妹独居生活的担忧。

　　这种扑面而来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关切，是陆清言表达爱的唯一方式。陆敏心里那点因为面试失败和雨天带来的郁气，被这烟火气冲散了些。她揉了揉姐姐的头发：“嗯，饿了。”

　　吃着热腾腾的面，陆清言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今天律所里的趣事和对面条味道的自我夸赞。陆敏听着，目光却偶尔会飘向天花板。楼上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对着那本乐谱较劲？吃饭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有点挥之不去。她想起姜杉在咖啡馆里专注的样子，那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的动作，还有那条被忽略的来自蒋恩的消息。或许，她需要一点温暖的关怀，哪怕只是一份简单的宵夜。

　　碗里的面见了底，陆清言心满意足地收拾碗筷钻进厨房。陆敏看着料理台上剩下的另一个完好无损的煎蛋和几根火腿肠，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就找了个干净的白瓷碟子，仔细地把它们码好，又淋上一点酱油。这是她记忆中父亲最爱的宵夜搭配，简单却温暖。

　　她走到客厅角落那台老旧的钢琴旁——这是父母留下的另一件遗物，也是姐姐偶尔弹着玩的。她掀开琴盖，手指犹豫了一下，然后凭着记忆和感觉，轻轻按下了几个琴键。

　　并不是完整的旋律，只是重复了咖啡馆里那个“走调”乐句的核心音符，以及她后来用口琴即兴加入的那段过渡滑音的近似音高。钢琴的声音比口琴厚重许多，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音符在空气中振动，仿佛带着某种期待。

　　她只弹了这一小段，反复了两遍，然后合上琴盖。这个举动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邀请。如果姜杉在楼上听见了，会明白她的意思吗？

　　拿起那碟宵夜，陆敏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家门。她乘电梯直达顶层。顶层的走廊铺着地毯，比楼下更加安静，只有两户门。姜杉的家门紧闭，门牌号简洁冷硬，仿佛在宣示着主人的个性。

　　陆敏站在门前，心跳有点快。她放下碟子，又从口袋里摸出那支口琴，轻轻放在了碟子旁边。这个举动现在想来有些冲动，但她并不后悔。做完这一切，她像是怕被撞见一样，立刻转身按了电梯，飞快地下楼回家。

　　几乎就在她家门关上的同时，顶楼那扇紧闭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姜杉确实是听到了楼下的钢琴声。那熟悉的旋律片段让她从乐谱中抬起头，心里微微一动。当她打开门，看到门口地上的白瓷碟子和旁边那支眼熟的旧口琴时，确实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电梯方向，走廊空无一人，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气息。她蹲下身，指尖先碰了碰那支口琴，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咖啡馆里陆敏专注的神情。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尚且温热的煎蛋和火腿肠上，酱油的光泽在廊灯下微微反光。

　　很简单的食物，甚至有些孩子气。和她平时精致克制的饮食风格格格不入，但却莫名地让她感到温暖。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忘记了吃晚饭，胃里空荡荡的。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楼下那个女孩的气息，一种温暖又有点莽撞的生命力。这种直接而真诚的关怀，是她很少体验到的。蒋恩的关心总是带着某种目的性，某种期待回报的压力。

　　姜杉沉默地看着这几样东西，看了好一会儿。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神色复杂地变幻了几下——惊讶、困惑、感激，最终，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极其缓慢地融化了眼底的冰层。

　　她没有立刻拿起东西，而是先转身回屋，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空白的便签纸和一支极细的黑色钢笔。她靠在门边，低头快速写下几行娟秀却有力的音符——正是陆敏在咖啡馆里即兴吹奏的那段过渡旋律，此刻被精准地记录在了五线谱上。

　　在旋律结尾处，她笔尖顿了顿，然后留下了一个简单的英文词：“Thanks.”这个选择让她觉得比中文的“谢谢”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随意和亲密。

　　她将便签纸对折，小心地压在了口琴下面，确保它不会被风吹走。然后，她端起了那碟还带着余温的宵夜，和那支口琴与便签，转身回了家。

　　门轻轻关上。

　　这一次，门内的世界，似乎不再是一片完全的黑暗与寂静了。空气里，多了一丝食物暖香，和一段被具象化的、来自他人的“感觉”。她将碟子放在餐桌上，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煎蛋。简单的味道，却让她感到意外的满足。

　　她拿起那张便签，看着上面自己写下的音符，突然有了新的灵感。走到钢琴前，她开始弹奏那段旋律，但这次，她加入了一些变化和发展，让音乐变得更加丰富。那个曾经困扰她的乐句，现在仿佛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而楼下，陆敏正对着手机屏幕上姜杉发来的微信消息发呆。那是刚才她上楼送宵夜前收到的，现在才来得及仔细看。一条音频文件，下面附言只有简单的三个字：“谢谢你。”

　　她点开播放，钢琴声从手机扬声器中流淌出来，在安静的房间中回荡。那是她熟悉的旋律，却又有些不同。姜杉不仅采纳了她的变调，还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延伸和发展，让整段音乐变得更加丰富动人。

　　陆敏反复听了几遍，然后拿起口琴，试着跟上钢琴的节奏。两种音色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听觉体验。她忍不住露出微笑，回复道：“是你让它变得完整。”

　　按下发送键后，她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担心打扰对方休息，她又慌忙补充了一句：“抱歉这么晚发消息，明天再聊吧。”

　　没想到姜杉几乎秒回：“还没睡。在练琴。”

　　接着又发来一条：“要上来坐坐吗？我想试试口琴和钢琴的合奏。”

　　陆敏看着这条消息，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回复：“好，等我五分钟。”

　　放下手机，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有些紧张。这种心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她快速整理了一下头发，换上一件干净的上衣，然后拿起口琴，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家门。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的心跳一直很快。这种既期待又紧张的感觉，让她想起大学时代第一次登台表演时的情景。当电梯门在顶层打开时，她看到姜杉的家门已经虚掩着，温暖的灯光从门缝中流淌出来。

　　她轻轻推开门，看到姜杉正坐在钢琴前，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听到开门声，姜杉转过头来，嘴角带着一丝罕见的、真实的微笑。

　　“进来吧，”她说，“我刚刚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陆敏走进这个与她想象中一样简洁却充满艺术感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食物的余香。那碟宵夜已经被吃掉了一半，放在钢琴旁边的茶几上。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陆敏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今夜，音乐将再次成为她们之间最美好的语言。而这段刚刚开始的旋律，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故事要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