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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14. ...

  •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日,谢清商起得比平日更早些。他并未刻意打扮,依旧是一身素雅的青灰色长衫,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清冷如玉。但他亲自检查了带回帅府的几样物件,又将房间略微整理了一番,动作间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准备归家的安然。

      晨光熹微中,惊鸿楼尚在沉睡,一片静谧。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太多过往的院落,心中已无太多波澜。这里是他生命中的重要一章,但翻过去了,便不再是牵绊。

      他刚走到前厅,管事便迎了上来,恭敬道:“楼主,马车已经备好了。厉大帅那边……方才已经派人来问过两次了。”

      谢清商微微颔首,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那人,倒是心急。

      正要举步,却见沈涟衣打着哈欠,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绯色外袍,从楼上袅袅娜娜地走了下来,眼波慵懒,带着刚醒的迷蒙,愈发显得媚骨天成。

      “楼主这是要走了?”他声音带着点沙哑,更添诱惑。

      “嗯。”谢清商应道。

      沈涟衣走到他面前,将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递给他,笑道:“知道楼主不稀罕楼里的东西,这是今早特意让厨房做的几样清爽点心,带着路上吃,或者给糯糯小姐尝尝。”

      “有心了。”谢清商接过食盒,顿了顿,看着沈涟衣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轻声道,“楼里……暂且交给你了。”

      沈涟衣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加明媚的笑意,郑重地点了点头:“楼主放心,涟衣必当尽心。”

      这简单的托付,代表着一种超越寻常老板与头牌的信任。

      就在这时,楼外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在门口停下,带来一股凛然肃杀之气。

      是厉戎来了。

      他并未乘坐汽车,而是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只带了寥寥数名亲兵,风尘仆仆,显然是一早便从帅府疾驰而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军装,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甫一出现,便让清晨安静的街道都为之凝滞。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踏入惊鸿楼,目光第一时间便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厅中的谢清商。在看到那人完好无损、气色似乎比离开时更显宁静平和时,他紧绷了三日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棠凝。”他走到谢清商面前,声音因赶路而带着一丝低哑,目光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道,“我来接你回家。”

      简单的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

      谢清商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好。”

      厉戎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沈涟衣,眼神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厉和审视,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沈涟衣却不怕他,依旧笑得风情万种,行了个礼:“大帅安好。楼主这几日在楼中一切安好,大帅尽可放心。”

      厉戎“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所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谢清商身上,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他手中并不沉重的食盒,另一只手则虚扶在他的后腰,姿态保护意味十足。

      “我们走吧。”厉戎低声道。

      谢清商再次对沈涟衣和管事点了点头,便在厉戎的护送下,朝门外走去。

      沈涟衣倚在门边,看着厉戎小心翼翼将谢清商扶上马车,又亲自检查了车辕,这才翻身上马,护卫在马车旁。那支小小的队伍,很快便消失在清晨的街角。

      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沈涟衣脸上那明媚的笑容才渐渐淡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能被人如此珍而重之地接回家,真好。

      他转身,正准备回房补觉,却瞥见二楼拐角处,卫枭正阴沉着脸站在那里,显然将方才楼下的一幕尽收眼底。

      沈涟衣脚步未停,只当没看见,径直上了楼。

      与谢清商和厉戎那日渐明朗的归途相比,他自己的前路,依旧是一片迷雾重重。

      马车内,谢清商靠在柔软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厉戎骑着马,与马车并行,目光却时不时地透过车窗,落在里面那人安静的侧脸上。分开三日,仿佛隔了三年那般漫长。此刻看着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楼里一切都好?”厉戎隔着车窗,低声问道。

      “嗯。”谢清商睁开眼,看向窗外骑马的他,“都处理妥当了。”

      “那就好。”厉戎顿了顿,又道,“糯糯很想你,昨晚还抱着你的枕头不肯睡。”

      提到女儿,谢清商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我给她带了点心。”

      “她一定高兴。”厉戎看着他那柔和下来的眉眼,心中悸动,忍不住道,“我也……很想你。”

      这话他说得有些笨拙,却格外真挚。

      谢清商闻言,耳根微热,没有回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晨光正好,洒在归途之上,也悄然照进了人的心里。

      ————

      沈涟衣刚踏上二楼的回廊,一道阴影便笼罩下来,带着压抑的怒气。他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猛地向后一扯,后背重重撞上冰凉的廊柱。

      卫枭将他死死抵在柱子上,一只手如铁钳般掐住了他纤细的脖颈,虽然没有真正用力到窒息的地步,但那强势的禁锢和压迫感,足以让人心惊。

      “沈涟衣!”卫枭咬牙切齿,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困顿已久的野兽,“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你看厉戎接他回家的眼神!你他妈到底是谁?!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一连串的质问,带着被欺骗、被隐瞒的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恐慌。他受不了沈涟衣那种仿佛隔着一层迷雾的样子,受不了他偶尔流露出的、与风尘表象格格不入的沉寂与悲伤。

      沈涟衣被他掐着脖子,呼吸微窒,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反而在最初的撞击带来的眩晕后,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妩媚,却又冰冷刺骨的笑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因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俊脸,不说话,只是笑。那笑容里带着嘲弄,带着无所谓,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寒的破碎感。

      他越是这样,卫枭心中的火就烧得越旺。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他几乎失控。

      “说话!”卫枭低吼,掐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些许,手背上青筋暴起,“沈涟衣!你若是不自己主动说,我有的是办法查到!到时候……”他语气森然,带着威胁,“说,还是不说?”

      沈涟衣依旧笑着,甚至轻轻眨了一下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卫枭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屈服”,愣了一下,掐着他脖子的手不由得松开了几分。

      就在他力道松懈的瞬间,沈涟衣猛地侧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纤瘦的肩膀随着咳嗽不住地颤抖,眼尾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脸上那妖媚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只剩下脆弱的苍白。

      卫枭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点怒气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揪心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拍他的背,手伸到一半,却又硬生生顿住。

      沈涟衣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他靠在冰冷的柱子上,微微仰着头,喘息着,目光空茫地望着廊顶繁复的雕花,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他没有看卫枭,声音因为方才的咳嗽和窒息感而异常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缓缓开口:

      “好……我说……”

      “卫枭,你听好了……”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却又比哭还难看,“我不叫沈涟衣……我本姓苏,名珩,字子玉。”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

      “江南织造苏家……你……听说过吗?”

      卫枭瞳孔骤然收缩!江南苏家?!他当然听说过!十多年前,那也是名动江南、富可敌国的皇商世家!可是……

      “十三年前……苏家被抄了。”沈涟衣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但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滔天巨浪,却让卫枭浑身发冷,“罪名是……勾结逆党,图谋不轨。圣旨下……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已经完全僵住的卫枭,那双媚眼里此刻没有任何风情,只剩下死寂的冰冷和刻骨的恨意:

      “那年,我七岁。”
      “我父亲的人头,就滚在我藏身的假山前面……我母亲跳了井……哥哥姐姐们……都死了……全死了……一百三十七口……除了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但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卫枭的耳膜,刺穿他的心脏。

      卫枭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倚在柱子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从骨子里透出冰冷恨意的人。

      满门抄斩……苏家小少爷……沈涟衣……

      这些信息碎片疯狂地在他脑中冲撞、组合,最终拼凑出一个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真相。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涟衣总是带着面具生活。
      为什么他眼中偶尔会流露出那样深重的苍凉。
      为什么他对自己若即若离,从不真正交心……

      他所有的妩媚风流,所有的逢场作戏,不过是为了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为了掩盖那血海深仇的身份!

      自己刚才……竟然还那样逼他……掐着他的脖子……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前所未有的心痛,如同海啸般将卫枭吞没。他看着沈涟衣苍白脆弱的侧脸,那双曾经只会对他媚笑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

      卫枭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伸出的手,颤抖着,想要碰碰他,却觉得自己的触碰,对于此刻的沈涟衣来说,都是一种亵渎和伤害。

      回廊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晨曦的光芒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沈涟衣那双已然被往事冰封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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