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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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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商回到惊鸿楼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在宜州城的特定圈子里传开了。许多人抱着各种心思前来,或为了一睹这位传奇楼主兼帅府“娇客”的风采,或为了攀附关系,或纯粹是好奇。
然而,谢清商并未如他们所愿公开露面。他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落里,核对账目,处理楼中积压的事务,或是独自抚弄琵琶,重温那些几乎要生疏的曲调。
他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静与自主。在这里,他不是需要小心翼翼维持关系的“谢老板”,不是需要照顾女儿的父亲,更不是需要回应厉戎炽热情感的伴侣。他只是谢清商,惊鸿楼的楼主。
这日午后,他刚处理完一桩伶人合约的纠纷,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琵琶声,清越婉转,技巧纯熟,带着一股缠绵入骨的媚意,是沈涟衣在练曲。
谢清商凝神听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沈涟衣在琵琶上的造诣确实极高,尤其擅长演绎那些旖旎风流的曲调,能将人心底最细微的情丝都勾挑出来。
正听着,房门被轻轻叩响。
“楼主,是我,涟衣。”门外传来沈涟衣带着笑意的声音。
“进来。”
沈涟衣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看楼主忙了一上午,想必累了,用些茶点歇歇吧。”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动作优雅自然。
谢清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心了。”
沈涟衣自顾自地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谢清商面前,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支着下巴看着他:“楼主回来这两日,闭门谢客,可是嫌外面那些俗人吵闹?”
“只是图个清静。”谢清商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
“也是。”沈涟衣了然地点点头,“如今您身份不同,确实不便轻易见客。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有些人,怕是楼主想不见都不成。”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院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不耐烦的喧哗声。
“谢清商呢?小爷来了,还不快请我进去!”正是卫枭那嚣张的嗓门。
谢清商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沈涟衣却像是早就料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对着楼下院子里那个像无头苍蝇般乱转的身影嗔道:“吵什么?没看见楼主正在休息吗?一点规矩都不懂!”
楼下的卫枭一见到沈涟衣,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找他有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沈涟衣毫不客气地拆台,“八成又是你爹让你来的吧?”
卫枭被说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老头子非让我来问问,过几日他寿辰,想请谢楼主过府一叙,顺便……能否请动厉大帅大驾?”
这话一出,谢清商和沈涟衣都明白了。参谋长寿辰是假,想借此机会搭上厉戎这条线才是真。如今宜州城谁不知道,想请动厉大帅,走谢清商这条路是最有效的。
谢清商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请转告参谋长,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如今已不太理会楼外应酬,至于厉戎那边,他的行程军务,我从不干涉,也无法代为应承。”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拒绝了邀请,也撇清了自己干涉军务的可能。
卫枭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本来也就是奉命走个过场。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沈涟衣身上,眼巴巴地看着楼上:“涟衣,正事说完了,你下来呗?小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涟衣白了他一眼:“没空,我要陪楼主品茶论艺。”说着,故意当着卫枭的面,“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谢清商看着沈涟衣这熟练的“钓鱼”手法,以及窗外卫枭那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对冤家,倒真是这惊鸿楼里一道鲜活亮丽的景致。
沈涟衣关好窗,回头对上谢清商带着一丝笑意的目光,也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对付这种愣头青,就得晾着他,越容易得到越不珍惜。”
谢清商不置可否,只是重新拿起账本,淡淡道:“你自己的事,自己把握分寸便好。”
沈涟衣笑了笑,不再多言,安静地坐在一旁品茶,偶尔就账目上的问题提出一两个精辟的见解,显示出他并非只有美貌与技艺。
谢清商发现,抛开那些风流表象,沈涟衣其实是个极聪明且通透的人,对人情世故、经营之道都有独到的眼光。两人就着楼中事务聊开,竟也颇为投契。
直到暮色降临,华灯初上,楼前渐渐热闹起来,丝竹管弦与笑语喧哗声隐隐传来。
谢清商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的景象,这与帅府截然不同的、带着烟火气的繁华与喧嚣,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与放松。
但他知道,这并非他最终的归宿。
三日期限将至,那个承诺会来接他的人,此刻或许正在帅府里,对着糯糯,计算着时辰。
想到厉戎,想到女儿,他心中那片清冷的静湖,不由得泛起了丝丝缕缕温暖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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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惊鸿楼前的喧嚣达到了顶峰,丝竹管弦、猜拳行令、娇声软语交织成一片浮华的乐章。而谢清商所在的后院却像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隔绝,依旧保持着它的清幽与宁静。
他刚与几位负责不同事务的管事开完一个小会,将接下来几日的工作大致安排妥当。管事们恭敬地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靡靡之音。
白日里沈涟衣与卫枭的插科打诨,参谋长寿宴的邀约,还有楼里诸多需要决断的琐事……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日常,让他仿佛回到了三年之前,那个他还是纯粹惊鸿楼主的时代。
可心境终究是不同了。
那时他清冷孤高,将所有心思都寄托于琵琶和这方天地,内心却总有一片无法填补的空寂。如今,那份空寂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个霸道却肯为他低头的男人,一个软糯依赖他的女儿,还有帅府里那些看似琐碎却充满烟火气的日常。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微凉的夜气和隐约的花香涌入。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马和灯火,他的目光却似乎穿过了这片繁华,落在了城市另一端那座森严的府邸。
厉戎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书房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还是在陪着糯糯,听她咿咿呀呀地学说新词?抑或是……也在想着他?
这个念头让谢清商耳根微微发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厉戎临别时那个轻柔而滚烫的触感。
“真是……魔怔了。”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赧然。不过才分开两日而已。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楼主,歇下了吗?”是沈涟衣的声音。
“尚未,进来吧。”
沈涟衣推门进来,手里竟抱着两坛泥封的酒,脸上带着慵懒而明媚的笑意:“长夜漫漫,楼主独自一人岂不寂寞?涟衣寻了两坛上好的梨花白,特来与楼主共饮几杯,不知楼主可肯赏光?”
谢清商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手中的酒坛。他平日甚少饮酒,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沈涟衣似乎看出他的犹豫,将酒坛放在桌上,笑道:“楼主放心,这酒后劲绵软,不伤身。只是觉得……楼主此次回来,心境与往日大不相同,想必有许多感触。有些话,或许对着明月清风,伴着些许酒意,才更容易说出口。”
他这话说得颇有深意,眼神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
谢清商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便在临窗的榻上相对坐下,沈涟衣拍开泥封,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他斟满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谢清商面前。
“第一杯,敬楼主归来,惊鸿楼上下皆有主心骨。”沈涟衣举杯,笑意盈盈。
谢清商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浅酌了一口。酒液入口清甜,带着梨花的芬芳,果然并不辛辣。
几杯酒下肚,气氛渐渐松弛下来。窗外是红尘万丈,窗内是酒香氤氲,两个皆是世间难得的绝色男子对坐小酌,画面美得有些不真实。
“楼主,”沈涟衣支着下巴,眼尾因酒意染上一抹绯红,更添媚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看着您和厉大帅如今这般,我是真的为您高兴。”
谢清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沈涟衣继续道:“这世道,对我们这样的人,何曾有过半分仁慈?要么被人当作玩物,肆意轻贱;要么清高自守,却难免凄凉收场。能像您这般,遇上一个肯为您疯、肯为您低头、还将您放在心尖上疼的,已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飘忽,像是在对谢清商说,又像是在感慨自己。
“厉大帅那人,霸道是霸道了些,可他对您的心,明眼人都看得真切。那日他在楼下看您的眼神……”沈涟衣轻笑一声,“像是要把您吞吃入腹,又像是怕碰碎了您,矛盾得很,也……深情得很。”
谢清商听着他的话,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厉戎那双总是炽热专注的眼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厉戎待他之心。
正因知道,才会在经历那般惨烈的伤害后,依旧选择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所以啊,”沈涟衣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和真诚,“楼主,既已决定抓住,便别再犹豫,也别再回头看了。往前看,好好过。这惊鸿楼是您的根,但帅府……或许才是能让您这棵琼枝玉树真正扎根、开花结果的地方。”
谢清商抬起头,对上沈涟衣那双洞悉世情的媚眼,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既已选择拔掉心中的刺,选择了再信他一次,又何须再沉湎于过去的阴影?惊鸿楼是他无法割舍的过去和事业,而厉戎和糯糯,是他想要拥抱的现在和未来。
他举起酒杯,对着沈涟衣,唇角第一次在对方面前,露出了一个清浅而真实的笑容:“多谢。”
这一声谢,含义万千。
沈涟衣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与他碰杯:“楼主客气。”
两人相视而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月色如水,酒香醇厚。这一夜,谢清商心中最后一点关于过去与未来的迷茫和纠结,似乎也随着这酒意,渐渐消散在夜风之中。
他只安静地等待着,明日过后,那个会来接他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