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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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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开诚布公的谈话之后,帅府内的氛围悄然发生了质的变化。先前那些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试探和补偿,逐渐被一种更为自然、甚至带着点家常温馨的相处所取代。
厉戎谨记着承诺,将“听你的”和“对你好”切实融入了日常的点点滴滴。他不再仅仅是用物质堆砌,或是刻意地放低姿态,而是开始真正学着去理解谢清商的喜好和习惯。
他会记得谢清商不喜药膳里的某一味药材,特意吩咐厨房调整;会在谢清商午后小憩时,吩咐下人保持绝对安静;甚至会笨拙地学着辨认一些曲谱,只为了能在谢清商抚弄琵琶时,不至于全然像个门外汉。
这些细碎的改变,润物无声,却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誓言都更能打动人心。
谢清商虽依旧话不多,神情也多是清淡的,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确实在一点点消散。他开始偶尔会对厉戎的安排提出自己的意见,会在厉戎笨拙地讨好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甚至会在无人时,主动提及一些惊鸿楼的事务,询问厉戎的看法。
这种被需要、被咨询的感觉,让厉戎倍感珍惜,处理起来也格外认真,仿佛那不是一家戏楼的琐事,而是关乎千军万马的军机要务。
这日,厉戎休沐在家。糯糯被嬷嬷带着在花园里扑蝴蝶,咯咯的笑声隔着窗子传进来。
谢清商坐在窗下的软榻上,面前摆着一把紫檀木琵琶,他指尖轻轻拨动着琴弦,并未成曲,只是信手弹来,清越零落的音符如同碎玉敲冰,自有一番闲适意境。
厉戎处理完手头几份紧急电报,从书房过来,见到这一幕,便放轻了脚步,倚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
阳光透过窗格,在谢清商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他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那画面美得让人心醉,也让人心生安定。
厉戎忽然觉得,若能日日见得这般光景,便是将整个宜州城的权势富贵都拱手让人,他也甘之如饴。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谢清商若有所觉,抬起头来,见到是他,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
“忙完了?”他随口问道,语气自然。
“嗯。”厉戎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他一只放在琴弦上的手,指尖微凉,他下意识地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弹得真好听。”
谢清商任他握着,没有挣脱,只是淡淡道:“随手拨弄而已,不成曲调。”
“那也好听。”厉戎看着他,目光温柔,“比任何曲子都好听。”
谢清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耳根却悄悄红了。他试图抽回手,转移话题:“过两日,我想正式回惊鸿楼住几天。”
厉戎握着他的手一紧,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虽然知道那是谢清商的心血,他也承诺过不再禁锢他,但一想到他要离开帅府,离开自己的视线,那股源于骨子里的占有欲和不安便开始蠢蠢欲动。
但他立刻压下了这股冲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想去便去。我……我让亲兵跟着保护你,可好?”他小心翼翼地商量着,而非命令。
谢清商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眼底的紧张和不舍,心中微软。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厉戎的手,道:“不必兴师动众。惊鸿楼有自己的护卫。我只是回去住几天,处理些积压的事情,看看账目……顺便,听听沈涟衣的新曲。”
听到沈涟衣的名字,厉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他知道谢清商对沈涟衣并无他意,更多的是一种对后辈的欣赏和……或许还有一点被其生活方式所触动的好奇。
“好。”厉戎最终点头,妥协道,“那……去几天?我去接你回来。”
谢清商沉吟片刻:“三五日吧。”
“三日。”厉戎忍不住讨价还价,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三日后我去接你。糯糯也会想你的。”
谢清商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终究是点了点头:“……依你。”
厉戎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握着谢清商的手,低声道:“棠凝,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
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
也谢谢你……愿意偶尔离开,却承诺会回来。
谢清商明白他未尽之语,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着女儿在阳光下奔跑的欢快身影,听着那清脆的笑声,感受着身边人掌心传来的、坚定不移的温度。
心底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冰原,似乎真的在春风拂过之下,悄然生出了一点绿色的、名为“希望”的嫩芽。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至少此刻,岁月静好,人心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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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了厉戎三日后去接,谢清商便也开始着手准备回惊鸿楼小住的事宜。其实并无太多需要准备的,惊鸿楼里他惯用的物件一应俱全,但他还是亲自整理了几件贴身的衣物和常用的琵琶谱。
厉戎在一旁看着,想帮忙又怕添乱,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神黏在谢清商身上,那副模样,活像是要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
谢清商被他看得实在无法忽视,停下手中的动作,无奈地看向他:“只是三日而已。”
“三日也很长。”厉戎闷声道,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清瘦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我会想你的,棠凝。”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带来一阵酥麻。谢清商身体微僵,却没有推开他,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放手,我还要收拾。”
“再抱一会儿。”厉戎耍赖般收紧手臂,低声嘟囔,“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让你去。”
谢清商被他这孩子气的话逗得有些想笑,故意道:“那我现在不去了?”
“不行!”厉戎立刻反对,语气纠结,“答应了你的事,不能反悔。”他知道,这是谢清商在试探他,也是在给他建立信任的机会。
谢清商果然不再说话,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轻轻挣开:“好了,别闹了。你去看看糯糯,方才好像听见她哭了。”
厉戎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叮嘱:“记得按时吃饭吃药,夜里别熬太晚,若是有什么事,立刻派人回来通知我……”
“知道了。”谢清商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嘱咐,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厉大帅,你越来越啰嗦了。”
厉戎摸了摸鼻子,这才讪讪地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谢清商摇了摇头,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这种被人珍视、被人絮叨牵挂的感觉,陌生又……温暖。
出发那日,厉戎亲自将谢清商送到惊鸿楼门口。马车停下,他先一步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谢清商下来。
惊鸿楼门口早有管事和几位老人等候,见到这阵仗,心中皆是明了——这位旧主,如今身份更是不同往日,连厉大帅都如此小心呵护。
“楼主,您回来了。”管事恭敬地上前行礼。
谢清商微微颔首,神色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嗯,回来住几日,劳烦各位了。”
厉戎站在他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虽未言语,但那无形的威压和宣告主权的意味,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更加恭谨。
“照顾好楼主。”厉戎沉声对管事吩咐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是,是,大帅放心!小的必定尽心竭力伺候好楼主!”管事连忙躬身应道,额头渗出细汗。
交代完毕,厉戎这才看向谢清商,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不舍:“我……三日后一早便来接你。”
“好。”谢清商点头。
厉戎看着他清冷的眉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当着众人的面,飞快地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吻,低声道:“等我。”
说完,不等谢清商反应,便转身大步上了马车,仿佛生怕多留一刻就会后悔,直接将人扛回去。
谢清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额头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他看着马车辘辘远去,直到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收回目光,耳根微微泛热。
旁边众人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沈涟衣不知何时倚在了二楼的栏杆上,将楼下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衫,更衬得肤白如玉,此刻正用团扇半掩着面,露出一双含笑的媚眼,打趣道:“哎呀呀,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呐。楼主不过小别三日,厉大帅这般依依不舍,倒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谢清商抬眸看了他一眼,面上热度未退,语气却已恢复平静:“休要胡言。”
沈涟衣笑着走下楼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看来楼主如今是苦尽甘来了?厉大帅这般人物,肯为您做到如此地步,连我这旁观者瞧着,都有些动心呢。”
谢清商知他性子,懒得与他贫嘴,只淡淡道:“我回房了。楼里近日可还安稳?”
“安稳,安稳得很。”沈涟衣跟在他身侧,摇着团扇,“有您和厉大帅这层关系在,如今谁敢在惊鸿楼造次?连卫枭那混世魔王,近来都规矩了不少。”
提到卫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
谢清商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径直朝着自己以前常住的那个清雅院落走去。
重新踏入这方熟悉的天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往日的丝竹余韵和冷冽熏香。一切陈设依旧,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曾经,这里是他的牢笼起点,也是他唯一能喘息的自留地。
如今,这里更像是一个短暂的休憩之所,而那个曾经带给他无尽痛苦的男人,却成了他归去的方向。
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他在窗边坐下,指尖拂过熟悉的窗棂,望着庭院中那株依旧繁茂的梨花树,心中一片宁静。
他知道,厉戎正在学着如何真正爱一个人。
而他,也在学着如何重新接纳,如何拥抱这失而复得的、带着瑕疵却真实的温暖。
三日之期,很快便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