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间》卿得水

6、忘忧·地狱绘卷

　　“忘忧散”的预约请求，像一滴浓墨坠入水中，在苏墨和林晚之间漾开不祥的涟漪。
　　提出请求的是一位穿着考究、却面色灰败如墓石的中年男人。他眼神空洞，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躯壳。
　　“我不要回忆。”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偏执，“我要忘记。忘记所有痛苦、所有失去、所有，无望的等待。古籍记载，‘忘忧散’能洗尽铅华，予人极乐净土。复刻它，价格随你开。”
　　苏墨本能地想要拒绝。这东西听上去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但脑海中的声音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贪婪：
　　【答应他！快答应他！此乃‘虚无之欲’！求而不得、避无可避的极致痛苦所凝结的渴望！是饕餮的无上珍馐！足以抵过十道寻常情味！】
　　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玉佩在她胸口灼灼发烫，强烈的渴望几乎化为实质，压迫着她的意志。
　　林晚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她清晰地“感觉”到，随着男人的话语，那枚玉佩散发出的能量场变得异常活跃、扭曲，充满了饥渴的吸力。她试图用眼神阻止苏墨。
　　但苏墨在那邪器强大的意志压迫和“加速复活”的诱惑下，最终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男人留下一个古旧的香囊，据说里面是“忘忧散”的部分残方和主要香药，然后如同幽灵般悄然离去。
　　制作的过程异常艰难。残方支离破碎，语焉不详，更像是一种疯狂的臆想而非食谱。苏墨只能根据只言片语和那邪器的不断指引，尝试融合数十种带有致幻、麻醉效果的奇异香草和药材。
　　铜锅第一次在烹饪时散发出怪异、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气味。林晚被迫退到店外，心中警铃大作。
　　当最后一种药粉投入锅中，与浓稠的、散发着诡异光泽的膏体混合时——
　　轰！！！
　　苏墨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从身体里拽了出去！
　　不再是模糊的共情碎片，而是彻底的、身临其境的——置换！
　　她不再是苏墨。
　　她是“他”——那个提出请求的男人。
　　【幽灵体验·启动】
　　一间奢华却冰冷如坟墓的别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味，甜腻得令人作呕。
　　他（她）四肢沉重麻木，胸口像是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感。指尖冰凉。
　　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天鹅绒床。床上，躺着一个瘦弱不堪、插满管子的少女——他（她）的女儿。她曾经活泼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对痛苦的麻木和一点点即将熄灭的微光。
　　生命监护仪发出单调、催命的滴答声。角落里，穿着洁白护士服的女人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湿棉签擦拭着女儿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眼神却像在打量一件即将被丢弃的物品。
　　他的意识流强行灌入苏墨的思维：
　　“…...又一天…...三百二十七天…...癌症...…骨髓配型...…全部失败…”
　　“…...钱…堆得像山一样高…...有什么用…...买不回她的笑声…”
　　“…...那些专家…...摇头的样子真恶心…...像一群啄食腐肉的乌鸦…”
　　“...…丽莎…我的小丽莎...…爸爸求你...…别走”
　　“…...如果痛苦可以转移...…我愿承受千倍万倍”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她？这该死的老天！”
　　“…...够了…...真的够了...…让她解脱吧...…也让我解脱...…”
　　绝望、无力、愤怒、蚀骨的爱与恨…...无数负面情绪如同浓稠的沥青，将他（她）彻底淹没。她感受着他每一次心如刀绞的抽搐，感受着希望一次次燃起又被无情踩灭的循环，感受着那漫长等待中每一分每一秒的凌迟之苦。
　　然后，画面猛地一跳！如同坏掉的录影带。
　　深夜。病房只剩下他一人。监护仪上的曲线变得极其微弱，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他（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颤抖着，缓缓伸向女儿氧气面管的接口。脑海中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尖叫：“结束它！结束她的痛苦！结束你的痛苦！”
　　他（她）的指尖碰到冰冷的塑料接口。女儿似乎有所察觉，极其微弱地动了动睫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极致的爱、极致的痛苦、极致的负罪感、极致的疯狂...…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毁灭欲与保护欲将他（她）彻底撕裂！
　　“不——！！！”苏墨（作为他）发出无声的尖叫！
　　但预想中的动作没有完成。
　　画面再次扭曲、碎裂！
　　——无尽的、灰白色的迷雾。
　　他（她）在迷雾中疯狂奔跑、呼喊女儿的名字。忽然，看到女儿丽莎穿着病号服，背对着他，站在前方。
　　“丽莎！丽莎！爸爸在这里！”
　　女儿缓缓回头，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但眼神空洞无比：“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不！我没有！我...…”他（她）想解释，想拥抱她
　　女儿的身影开始消散，声音变得缥缈而怨毒：“你放手了...…你想杀了我...…我永远记得...…”
　　“不是我！我没有！那是...…”他（她）想解释，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被无尽的愧疚淹没......
　　女儿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那句“你想杀了我”和那个空洞的微笑，在迷雾中无限回荡。
　　真相是，他最终并未亲手结束女儿的生命。但在那极限的痛苦压力下，他确实产生了那个念头，并几乎付诸行动。这未能实施的“罪”，加上女儿临终前可能感知到的那一丝恶意，成了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心魔和地狱。
　　所谓的“忘忧散”，不过是他逃避这内心终极审判的疯狂妄想。
　　【幽灵体验·结束】
　　苏墨的意识被猛地拽回自己的身体！
　　“噗——！”
　　她甚至来不及睁眼，一大口鲜血就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灶台和前襟。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如同被高压电流击穿，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哀嚎。
　　那不是简单的共情！那是彻底成为那个人，亲身经历了他最黑暗、最扭曲、最罪恶的记忆角落！承受了他所有的绝望、疯狂和永无止境的自我谴责！
　　脑海中，那冰冷的声音却发出了极度愉悦、饱食后的呻吟：
　　【美妙...…太美妙了！这求死不得、永生沉沦的‘虚无之欲’！这自我构建的无间地狱！真是...…极致的美味啊！】
　　玉佩光芒大盛，血丝几乎布满整个玉身，散发出邪异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而苏墨，则像一块被彻底撕碎、碾烂的破布，瘫倒在冰冷粘腻的血泊中。眼神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的、冰冷的空洞。
　　原来…...
　　复活林夕的代价…...
　　是永生永世...…品尝这种…...地狱的滋味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仅存的所有信念和支撑。
　　一直守在门外的林晚听到异响，不顾一切地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苏墨姐！”
　　林晚的惊呼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苏墨最后看到的，是林晚惊恐万分的脸，和那枚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散发着不祥血光的玉佩。
　　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