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格2MB星宠物手记》里想外

6、06 学习曲线

　　日子像屋外那条沉默的溪流，看似静止，实则悄然淌过了五六天。

　　一种新的、脆弱的秩序在屋里生长出来。

　　那把简安曾短暂蜗居过的冰冷的直背椅彻底沦为了摆设，手工做的新床成了他暂时的避风港，也是他观察艾瑞德的固定据点。

　　变化是从一个小心翼翼的请求开始的。

　　那天，简安指着墙上那片能调节光线强弱的控制面板，声音里掺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试探：“这个……能教我怎么做吗？我不想每次都麻烦你。”

　　不会有人会拒绝这个请求的，尤其发出请求的人是那么温顺，那么无害，而且显而易见的是为了你。

　　艾瑞德也是，但他并不是出于心软或者其他什么柔软的想法。

　　他从数据板上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像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微小的石子。他点了点头，并非出于体贴，而是某种研究员的兴致被勾了起来——观察一个古人类的学习模式，这数据可比任何收藏品都鲜活。

　　于是教学开始，老师，艾瑞德，学生，简安。

　　过程磕绊，且充满令人窒息的沉默。

　　如果艾瑞德去应聘家教，肯定是最不招家长喜欢的那种，沉默，没有表情。

　　艾瑞德的指导像他这个人一样，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冗余的温度。他讲解控制序列的逻辑，如同拆解一道数学定理。

　　简安学得很慢，故意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手指在光滑的面板上迟疑地滑动。他在测试，测试艾瑞德的耐心，测试这条陌生规则的边界。

　　直到一次意外。

　　他正在尝试操作一个用于切割材料的低功率能量笔，指尖一个打滑，误触了危险的区域。

　　“嗡——！”

　　一道炽白的射线猝然偏离轨道，直刺向艾瑞德垂在身侧的手掌。

　　简安的呼吸猛地被掐断。

　　根本看不清动作。艾瑞德的手臂似乎只是模糊了一下，并非格挡，也非闪避，而是以一种人类绝无可能达到的速度和精度，精准的拍中了设备侧面的紧急制动阀。

　　“啪。”

　　一声轻响，嗡鸣戛然而止，危险的射线在离他皮肤毫厘之处湮灭于无形。

　　空气死寂，只剩尘埃在光柱中翻滚。

　　艾瑞德低头看了眼安然无恙的手，又看了眼哑火的设备，语气平稳的像在念说明书：“序列错误。触发安全协议。需要重启。”没有后怕，没有恼怒，仿佛只是清除了一段错误代码。

　　这是个什么反应？

　　（【系统提示：检测到意外风险。目标应急处理效率：极高。行为模式分析：优先保护设备及自身完整性。情感读数：无波动。】）

　　简安的心脏还在腔子里砸得生疼，但大脑已冷却下来。

　　机会，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脸上瞬间堆满惊惶与愧疚——七分是真，三分是演——猛地扑向墙边拎来医药箱，手指微颤着要去抓艾瑞德的手。

　　“对不起！我太笨了！伤到没有？让我看看……”

　　艾瑞德下意识要缩手，那温度太陌生，也太、太烫，但他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简安苍白的脸，那双总是藏着计算的眼睛里此刻盛着一种纯粹的、滚烫的担忧（在他看来如此）。一种笨拙的，急于弥补的冲动，扑面而来。

　　消毒剂的气味，人类指尖无法伪装的轻颤，还有那种完全聚焦于他本身的，毫不计算的目光……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且无法被算法解析的扰动，像一颗投入绝对静默深水的小石子，在他精密运转的核心深处，激起一串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为什么？

　　他沉默的，任由简安捧起了他的手——那上面甚至连一丝灼痕都没有。

　　（【系统提示：目标主动实施关怀行为。动机分析：%82.3愧疚与补偿，%17.7…（数据无法归类）。接收者生理指标无异常，情感读数出现未知波动。】）

　　接下来的几天，教学仍在继续，但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什么不一样了？艾瑞德不知道，但他精确的知道就是不一样了。

　　简安陆续学会了操控取水装置，启动清洁单元，甚至能勉强调出艾瑞德常用的工作光屏界面。屋里时常只剩下仪器低沉的运行声，简安偶尔的提问，以及艾瑞德言简意赅的解答。

　　简安学得很快，快的超乎艾瑞德的预料。那种效率似乎取悦了艾瑞德——一种基于数据反馈的满意。

　　几个蒙太奇的碎片，拼凑出这几日的轮廓：

　　简安第一次独立接满一杯水，水流没有溅出分毫。他抬起头，对上艾瑞德望过来的视线，一种微妙的、无声的成就感在两人之间短暂流淌。

　　艾瑞德埋首工作台，简安就靠在自己的床上，指尖在空气中无声地重复操作序列，像个用功的学生。

　　黄昏时分，恒光模拟出暖色调，简安将一杯水放在工作台边，艾瑞德顺手拿起喝下，全程无人开口。这种平静古怪，且近乎日常。

　　金属的冷质感小屋像被附上了一层枫糖的滤镜，暖融融的，橡子浓香似的，是深秋里天气渐冷被子里的温度......几乎会让人日夜怀念。

　　但简安看得愈发清楚。艾瑞德解决问题时那非人的效率，他对人类情感逻辑的全然不解，还有他那偶尔出现的，关节似乎过于灵活的动作。所有细节都在他心中垒高那面名为“非我族类”的墙。

　　信任与怀疑，像两根扭曲缠绕的藤蔓，在他心里共生疯长。

　　（【系统提示：双方互动进入稳定模式。学习效率维持高位。信任度曲线平稳上升，伴有不明原因微小震荡。】）

　　第六天的傍晚，这种脆弱的平静被打破了。

　　一阵敲门声传来。

　　不是鲁伯特的粗暴，也非乌龟爷爷的缓慢。

　　那声音稳定，适中，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礼貌，每一下都敲在相同的节奏上，不容拒绝。

　　艾瑞德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看向了监控屏，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是一种看到麻烦的厌烦，冰冷的厌烦。

　　简安的心跳猛的漏了一拍，全身肌肉自动绷紧，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不速之客四个字。

　　艾瑞德没有立刻开门，门外的人似乎也极有耐心。

　　几秒后，一个声音透过门板传来，经过翻译器处理依旧滴水不漏，带着职业化的平滑：

　　“晚上好，艾瑞德先生。冒昧打扰。”

　　“我们得知，您近期获得了一件举世无双的‘收藏品’。”

　　“鄙主人对这类珍奇向来倾心，愿以您无法拒绝的条件相商。”

　　“不知能否赏光，开门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