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格2MB星宠物手记》里想外

5、05 安身之所

　　他是被身体各处的酸痛和僵硬唤醒的。

　　脖子、肩膀、后背……每一处关节都在向他发出尖锐的抗议。简安从那把对他来说完全是刑具的直背椅上艰难的直起身，阳光已经重新洒满屋内，照得他无所遁形，也让他浑身的酸痛无所遁形。

　　艾瑞德已经在工作台前，摆弄着几个闪烁着微光的零件，侧影一如既往的专注而疏离。

　　简安看着他的背影，喉咙干得发紧。他在心里快速权衡了一下——继续忍受这把椅子，还是冒着风险提出一个“宠物”可能不该提的要求。

　　身体的痛苦最终占了上风。他吸了口气，用带着明显不适和沙哑的嗓音开口，声音比昨天更虚弱几分：“……我……可以不再睡这里吗？”他指了指那把罪恶的椅子，“它让我……很难受。”

　　艾瑞德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睛扫过简安僵硬的姿势，又看了看那把椅子，像是在评估一个故障设备，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向屋角那堆材料。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

　　他只是沉默的拿出工具和一块质地细腻的白色板材。能量切割器发出极细微的嗡鸣，精准地划过板材，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极淡的，类似灼烧矿石的味道。

　　简安沉默的看着，他莫名感觉自己像是监工，或者是......妈妈在做事时，因为不放心被放在身边的小时候的自己？

　　艾瑞德的动作没有丝毫木匠的温情，只有工程师般的绝对精准和效率。

　　测量、切割、打磨、组装……每一个步骤都像经过精密计算，高效的令人窒息，他甚至用仪器扫描了板材的平整度。

　　最终完成的是一张毫无美感的平板床，方方正正，边角被打磨得光滑冰冷，没有任何装饰。

　　艾瑞德又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张厚度适中的灰色垫子铺在上面，像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他将这张床安置在屋子一角，与他的工作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个既给了简安一点象征性的空间，又完全处于他视线范围内的位置。

　　“好了。”他说，语气和宣布“扫描完成”时没有任何区别。

　　简安低声道了句谢谢，声音含混不清。他慢慢挪过去，坐下，又试着躺下。

　　垫子的柔软度远胜于冰冷的金属椅，虽然依旧无法与他记忆中任何一张床相比，但身体的酸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松懈下来的地方。

　　一种最基本的、生理上的放松缓缓蔓延开，与他高度警惕的内心形成古怪的剥离。

　　（【系统提示：基础生存需求：休息，得到初步满足。目标生理指标趋于平稳。】）

　　他轻轻合上眼皮，想要细细体味这原来看似寻常，如今却难以言表的珍贵时光，忽然感觉一件轻软的东西被放在了枕边。

　　睁开眼，侧头看去。

　　那是一叠折叠好的灰白色的柔软织物。材质和他身上衣服一样，但更厚实一些，是一件……外套？或者毯子？

　　他抬眼，看见艾瑞德正转身走回工作台的背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是买的？做的？

　　艾瑞德坐的端正，偶尔用手指丈量衣服的尺寸，保持着面无表情的专心致志，在灯光下一针一针的织衣服……简安试想到那种情景，既觉得割裂，心里又有一种难言的复杂。

　　这个人，这个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安坐起身，拿起那件织物。

　　它确实是一件外套，款式极其简单，但针脚细密，做工精准。领口内侧还有一个用更浅的线绣上去的，几乎看不见的符号——一个等边三角形，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圆形。

　　（【系统提示：获取物资：御寒衣物。行为解读：目标主动提供基础生存保障。动机分析：%89.3维持样本最佳存活状态，%10.7…（数据无法归类）。】）

　　简安的手指拂过那个奇怪的符号。这不是商标，更像一个……标识？一个归属的证明？

　　无论如何，这件衣服或许是他需要的，根据狐狸幼崽的年龄和正常的生长繁殖规律，天气就要冷下来了，如果四季变换和地球一样的话。

　　他看向艾瑞德的背影，对方已经沉浸到工作中，侧影冷硬，仿佛刚才那个轻柔的放下东西的动作只是幻觉。

　　他眨眨眼，试图消化这丝微不足道的安宁，另一阵古怪的声音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艾瑞德再次站在了工作台前，但面前不是零件，而是那本摊开的《古地球杂记》和一块发光的数据板。

　　台上放着几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一块灰扑扑的块茎，一碟粉末状的能量基料，还有一小盒颜色可疑的合成肉膏。

　　他看看书，又看看材料，眉头微锁，神情专注得像在破解一道复杂的方程式，接着，他开始了操作。

　　将块茎捣碎，与粉末混合，再加入肉膏，用一种完全不符合烹饪逻辑的方式搅拌成一团糊状物。最后，他拿出那把常用的能量工具，调整到低温炙烤模式，对着那团东西开始加热。

　　整个流程包括结果甚至没有简安看过的，有些博主给宠物做的饭有食欲。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焦糊味、土腥味，还有一种刺鼻的，像是化学香料的甜味。

　　简安的胃又开始抽搐，这次是因为预感。

　　艾瑞德将那团颜色深褐、质地粘稠的“食物”盛在金属碗里，推到简安面前。他的眼神里没有厨师期待赞赏的喜悦，只有一种期待被数据反馈的观察欲。

　　“《杂记》记载，”他陈述道，“古人类热衷此类热加工混合物，据说能带来愉悦。”

　　简安看着碗里那团还在微微冒烟的不明物，内心风暴：“《古地球杂记》到底是他妈什么邪书？！这玩意吃了真的不会‘愉悦’升天吗？”

　　人类吃的是食物，不是毒物好吗？

　　但他脸上必须维持感激。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勺子，挖了花生米大的一小点，屏住呼吸送进嘴里。

　　味道像在嚼一块烧焦的橡胶混合了铁锈和劣质香水，口感粘腻得糊在上颚。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胃里立刻泛起一阵抵触。

　　一呼一吸间，奇怪食物的气味在口腔鼻腔里蔓延开来，所到之处皆让简安溃不成军。

　　简安憋住气，尽量减少古怪味道在他嘴里的扩散，盘子叉子“丁零当啷”的往下一放，便头也不回的冲向清洁间。

　　水流哗啦啦的冲到简安的口中，又被他几口咕噜吐掉。几次循环往复，味道终于消散后，简安关上开关，才真正吐出一口气，贪婪的呼吸着珍惜的空气。

　　等人湿漉漉的出来，艾瑞德将将又做好一盘“改良版”，正放在桌上等待品尝。

　　（【系统提示：摄入高能量混合物。目标生理指标：胃部不适指数升高。情感读数：困惑/痛苦。信任度+1？】）

　　这顿饭成了压垮简安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如此了解人类物品，能做出安全舱和精准木工的人，怎么会对人类的基本饮食产生如此荒谬，如此可怕的误解？

　　一个冰冷的念头像淬毒的针，猛地扎进他的意识：“他根本就不是人类。他所有的‘人类形态’和‘人类知识’，都是冰冷的模仿和学习。他和我……从根源上就完全不同。”

　　这股寒意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也更孤独。他小口的，极其艰难的吃着那碗东西，每一口都是煎熬。

　　好在改良过后可以迅速下咽了，配着刚刚又从墙上接的水，一口一口的竟也迅速吃完了。

　　一直到最后，艾瑞德都只是看着，记录着，并未察觉对方内心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是有一点微妙的满足感？因为他有点想再次尝试《古地球杂技》上说的“做饭”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逝。简安大部分时间待在他的新床上，假装休息，实则消化着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震荡。

　　艾瑞德则沉浸在他的工作中。

　　直到屋内的恒光再次模拟出夜晚的黯淡。简安躺在那张崭新的、冰冷的床上，屋外传来斯特格星夜间的声响——不再是白日的喧闹，而是一种悠远的，类似风吹过巨大金属风铃的空灵回响，间或夹杂着某种植物叶片相互摩擦产生的，细碎的水晶碰撞般的清脆声音。

　　不是洛阳不是笛子甚至不是地球，怎么“谁家玉笛暗飞声”这句诗一直在脑中徘徊？闭上眼睛，他怎么也回想不起下一句了。

　　这奇异的声音，身下粗糙的垫子，嘴里残留的可怕味道，还有那句“你和它们不一样”……所有这一切碎片在他脑中盘旋，交织成一张巨大而陌生的网。

　　他在这种极度的疲惫、巨大的困惑、以及一丝因获得最基础生存保障而产生的微弱安定感中，沉沉睡去。

　　风铃声似乎也化作满城的笛声，托着简安的梦，伴着春风，折成河边的细柳。

　　（【系统提示：环境安全感提升。目标进入深度休息状态。信息处理中。能源储备+1.0%。当前进度：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