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格2MB星宠物手记》里想外

3、03 灰色礼物

　　也不安全了？哪里还不安全？

　　这个叫艾瑞德的怪人……他在逃？

　　简安的脑中自发开始推想，他小心翼翼的，偷偷的，尽量不让怪人察觉到异常的收集周遭的一切信息，他迫切的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名字。”冷淡的声音响起，磁性，不带任何情绪。

　　简安被艾瑞德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思绪，面上一片忐忑，手指不安的绞紧衣角，犹豫的吐出回答：“我叫简安。”

　　简安？艾瑞德觉得这名字莫名的顺耳，甚至是他会给简安——这个人类宠物主动取的名字。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转而又问对方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我、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笼子里，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这是真的，简安对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执行任务上，那时他还在地球，在美国五角星大楼里，眩晕醒来后就是系统固定的说辞：

　　攻略怪人，收集爱意，获取能源，回到地球。

　　没有解释没有回答没有线索，他只能暂时听从系统信任系统，一步步的探索发现。

　　艾瑞德没有再说什么了，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知是信没信。

　　房子里只有一间卧室，外面只有两把宽大的椅子可供简安休息，他疲惫的倚靠在上面，勉强睡下，睡觉的环境简单到近乎简陋。

　　但令人意外的是，简安竟真的在这把椅子上睡着了，一夜无梦，仿佛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终于被这片奇异的寂静吞没。

　　第一缕天光，是被吵醒的。

　　那些啾鸣、咕噜、啃咬和拍打声，毫无征兆的穿透墙壁涌了进来。

　　隔音屏障不知何时被解除，各种细碎密集的窣响混着一些发音稚嫩却结构清晰的通用语词汇，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漫入，瞬间填满了这间原本如同金属牙齿般寂静的屋子。

　　简安猛地睁眼，身体比意识更先苏醒。肌肉瞬间绷紧，他已从椅中弹起半个身子，视线如刀锋般锐利地扫向声源——那扇门。

　　威胁评估本能启动：多源头，小型生物，未检测到高能武器……但他的思维却在半途卡住。

　　隔音屏障消失了。

　　艾瑞德也不见了。

　　屋里只剩他一人，与窗外那个突然活过来的世界仅一门之隔。

　　他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悄无声息的挪至门边，透过一小块单向可视窗格向外望去。

　　不是袭击。

　　是几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兽，个头仅到他膝盖，正绕着屋子笨拙地追逐打闹。

　　一只长着蓬松大尾巴的，正努力用还未蜕换的乳牙啃咬墙角的导水管，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另一只耳廓硕大的，则用爪子啪啪地拍打墙壁，似乎对这光滑触感着了迷；还有一只看起来最呆的，正追着自己短小的尾巴在原地打转，发出哼哼唧唧的鼻音。

　　是兽人的幼崽。

　　简安的警戒级别缓缓下调至观察模式。它们身上察觉不到恶意，只有一种野性的、未经驯化的好奇与顽皮。

　　暖色调的卡其色，赤褐色的绒毛，还沾着清晨的露珠与草屑，看起来蓬松又暖和，与他周身这片克制而冷白的空间形成尖锐的对比。

　　他望着那只啃水管硌了牙，然后“嗷”的一声退后委屈甩头的小家伙，另一只凑过来用鼻子轻轻拱它，像是在安慰。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如细小的探针，试图撬开他冰封的内心外壳。他立刻将其定义为“环境观察引发的短暂生理性松弛”，并强行按压下去，任务期间，不必要的情绪即是漏洞。

　　但他并没有离开窗边。

　　他静静注视着。

　　外头的小家伙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开始一齐用身体撞击屋墙，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将这当成了新奇的玩具。

　　阳光洒落在它们茸毛上，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像是太阳落下的一枚轻吻。

　　（虚空之中：【检测到环境威胁解除。生理指标：皮质醇水平下降，心率变异度提升。状态评估：舒缓。】）

　　……闭嘴。

　　他在心里恶狠狠的呵斥那个声音，仿佛这样就能掐灭那一丝不该有的松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低吼，似在呼唤。

　　小兽们立刻停止玩闹，支棱起耳朵，互相望了望，随后嗷嗷呜呜，跌跌撞撞的朝声音的来源跑远了，只留下屋外一片狼藉的小爪印和骤然回归的寂静。

　　寂静重新包裹上来，却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屋里的那片白，不知怎的，竟有些刺眼。

　　简安退回椅中坐下，试图再度进入全然的戒备状态，却发现很难。幼崽皮毛在阳光下的柔软质感，它们毫无心机的嬉闹声，像视觉暂留般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干扰因素，必须排除。”他对自己说。

　　时间在绝对的安静中缓慢爬行。他再次检查门锁，重新评估屋内的每一个细节，咽下半管营养膏。

　　果然，依旧坚固，毫无变化，依旧难吃。

　　那个架子上的所谓“文明遗骸”，在他眼中，此刻更添了几分可怜的荒谬。

　　午后，门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简安迅速坐回椅子，垂下眼睑，调整呼吸，将自己重新塞回那个沉默温顺的壳里。

　　门滑开，艾瑞德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屋外的气息——青草、尘土与一丝阳光的温度。他看起来与昨日并无不同，除了……

　　他身后拖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厚实灰布覆盖的巨大长方体结构物。底下似乎装有轮子，却仍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重闷响。

　　简安全身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警报尖鸣。

　　大型结构体，金属框架，疑似禁锢装置。尺寸约可容纳一人。

　　所有线索在他脑中瞬间串联成一条冰冷的结论

　　——是笼子。

　　果然，终究还是这样。

　　所有“特殊对待”，所有“同类错觉”，最终都指向这个终点，一个更高级、更精致的笼子。

　　小笼子与大笼子有何区别？物质空间的大小束缚的终究是同一个灵魂。四方天地里还能存在什么？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果然如此”的嘲讽，在他胸腔里无声凝结。

　　他现在是宠物，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笼养还是拥有自由活动的空间只在艾瑞德的一念之间。

　　他现在只能接受。

　　艾瑞德将那东西拖至屋子中央的空地。金属底座与地面碰撞，发出“哐”的一声钝响。

　　简安怯怯的眨眨眼，身体不禁一颤，用余光悄悄打量对方神色。

　　艾瑞德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随后伸手抓住灰色盖布，猛地一扯——

　　布滑落下来。

　　很久之后，简安仍清晰记得这个瞬间。灰色盖布并非笼子的遮蔽，相反，它带来的错愕犹如礼物的包装。以至于后来，他一直都很喜欢灰色。

　　光线落在那物体上，反射出冷硬的金属光泽。它确实有着笼子的基本形态——一个由银色金属条构成的方正框架。

　　但内里却截然不同。

　　没有锁头，没有食盆水槽，没有束缚用的皮带或镣铐。

　　取而代之的，是内壁铺设的柔软深灰色缓冲层，似记忆海绵；顶部嵌有一条可调节的柔和光带，散发出类似自然光的暖白；一侧嵌着一块小屏幕，正闪烁着简安看不懂的环境数据：温度、湿度、气体成分……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微型空气循环口。

　　这根本不是一个囚笼。

　　这是一个……生态维生舱。一个高级安全舱。

　　艾瑞德抬手，在舱体表面某处轻轻一按。一面金属栏悄无声息向上滑开，露出入口。

　　“不安全。”艾瑞看向简安，指了指周围的小屋，然后又指向打开的舱体，“这里，安全。”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物理定律，仿佛只是安装了一件新的安全设施。

　　怪人他真的很怪。简安心里无端升起这个想法，他头一次，第一次认真的认识到眼前人的怪。

　　他彻底愣住，所有预判，所有愤怒与嘲讽，全都打在了空处，望着那散发着科技冷光的“安全舱”，又看向一脸平静、仿佛只是搬回一件普通实验设备的艾瑞德。

　　恍惚间，他想起小时候打碎碗的经历——听见妈妈急促的脚步声冲来，正紧闭双眼准备迎接斥责，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安慰的声音圈住幼小的他，温柔得几乎让他睡去。

　　熟悉的感觉卷土重来。

　　巨大的困惑，如同无声的雪崩，将他彻底淹没。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艾瑞德等了一会儿，见他毫无反应，便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向工作台，仿佛刚才只是展示了一下新入手的工具箱。

　　只剩简安独自站在原地，面对屋子中央那个银色充满庇护意味的“笼子”，陷入长久的、失语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