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岁暮阴阳催短景

9、第九章·飞舟待发

　　天还未亮透，东边的天际只染了一抹淡金，山脚下的偌大广场上却已聚了不少人。四艘飞舟静立在广场中央，像四座精巧的楼阁，按紫炎、赤燚、青焰、白烬四峰的顺序一字排开，船身映着熹微的晨光，泛着温润的玉色光泽。

　　景晏从紫炎峰的方向走来时，袖口还沾着点丹房的炭火灰。这几日他几乎泡在丹房里，除了给小黑炼隐息丹，还顺手备了些清灵丹和止血散。倒不是担心灵虚秘境有危险，只是习惯了凡事做足准备。

　　小黑被他藏在宽大的袖袍里，只露出个小小的蛇头，鼻尖时不时动一下，似在嗅闻广场上混杂的灵气与草木香。

　　他脚步放得轻，走到广场边缘时，忍不住先望了眼那几艘飞舟。

　　这飞舟做得实在精巧。

　　船身是用南海沉木打造的，质地坚硬，却轻得能随风浮动，船舷上镶嵌着一圈鸽子蛋大小的灵石，有青有紫，隐在雕花的木栏后，不细看竟发现不了。最妙的是船身的阵法，淡金色的纹路顺着船身的弧度蜿蜒，像极了丹穴山常见的流云纹，却在转折处藏着防御阵的节点。

　　景晏眯眼细看，能隐约察觉到纹路里流转的灵气，赤、青、紫、白，正是对应四峰属性的灵力，想来启动时，这阵法足以挡下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丹穴的家底，倒是比从前更厚了。”他在心里轻轻叹道。

　　丹修一行向来吃香，修士炼丹、宗门换资源，一来二去，物质上的积累自然不俗，连飞舟都要兼顾美观与实用，想来是门里多年的共识了。

　　广场上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大多穿着各峰的制式长袍——紫炎峰是赤袍紫纹，赤燚峰是赤袍黑纹，青焰峰是赤袍青纹，白烬峰是赤袍白纹，一眼望去，倒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景晏低头理了理自己领口的紫纹，默默走到紫炎峰队伍的末尾站定。

　　按惯例，灵虚秘境这种已然被瓜分好的低等级秘境，各宗能分到差不多四十个名额，丹穴也不例外。四峰均分下来，每队正好十人，由本峰的金丹弟子带队，再添两位元婴修士统管全局，这便是往日灵虚一行的规制。

　　可惜，如今景晏是个例外。

　　灵虚的名单早在月前就定了，他突破筑基的时间赶得太巧，没能赶上报名选拔。最后是丹煌长老发了话，硬生生把紫炎峰的人数改成了十一，还特意给其他宗门发了信，只说“新收了个徒弟，想让他去秘境见见世面”。

　　这话倒也没人太怀疑。

　　丹煌长老的性子，门里门外都清楚——虽少收徒，却极护短。

　　传闻当年他大弟子突破时意外陨落，他便空悬着那个位置几百年，谁来求都不应，如今新收了徒弟，恰逢灵虚秘境开启，想捎带一程，实在合情合理。更别提丹煌还随信附了几颗中品丹药，其他宗门得了好处，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

　　“不过是灵虚罢了，又没什么宝贝，多个人少个人的，有什么打紧？”想来其他宗门的长老们，大抵是这么想的。

　　可私下里的议论却没断过。

　　丹穴内外，不少人都在猜，这“丹烨”到底是有真本事，还是全靠师尊撑腰？

　　尤其是丹穴内部，弟子们都清楚，“丹烨”这号人物，在此之前从未在门里露过面，凭空成了二长老的亲传弟子，还能跳过选拔去秘境，难免让人多想。

　　景晏能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不加掩饰的轻视。他微微垂着眼，指尖摩挲着腕间的储物镯，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能早突破几日，也不必落个‘裙带关系’的名头了。”

　　好在紫炎峰的队伍很快到齐了。景晏刚站定，就见队伍前头隔了三四人的位置，一道紫色的身影悄悄回过头——是李清源。他比景晏来得早，此刻正踮着脚往后望，见景晏来了，眼睛亮了亮，怕他没看见，又悄悄撩了撩垂在身前的衣袖，对着景晏轻轻摆了摆手，动作小得像只啄食的雀鸟。

　　修士的耳目本就敏锐，何况这么近的距离。李清源这一动，周遭几个弟子都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

　　“那就是二长老新收的徒弟？”有人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好奇。

　　“看着挺年轻的，修为……好像才筑基初期？”另一个人接话，声音里藏着点不屑，“就这修为，去秘境能干嘛？怕不是去拖后腿的。”

　　“嘘……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怕什么？本来就是靠师尊……”

　　这些话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耳边。景晏活了几百年，早不是会被流言刺痛的年纪，可被这么多人盯着，还是有些不自在——他独居昆仑太久，早已习惯了清静，这般被围在人群里，倒觉得浑身发紧。

　　李清源显然也听见了那些低语，脸“腾”地红了，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从队伍里退出来，快步走到景晏身前，微微侧身，刚好挡去了一部分视线。

　　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师叔，对不起，我不该……”

　　“无妨。”景晏打断他，唇边漾开一抹浅笑，“本就会被注意到，不怪你。”

　　他说话时，指尖轻轻拍了拍李清源的肩，动作自然又温和。李清源愣了愣，抬头见景晏眼里没半分恼意，才松了口气，只是眉头还皱着：“可他们……”

　　“真的没事。”景晏笑着转移话题，抬眼望了望队伍前端，“你看，好像要点名了。”

　　果然，紫炎峰带队的金丹弟子正拿着名册核对人数，清越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王旭。”

　　“到。”

　　“丹岚。”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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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名声此起彼伏，周遭的议论声渐渐歇了。轮到景晏时，他朗声应了句“到”，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异样。

　　李清源站在他身侧，见他这般镇定，心里的愧疚才淡了些，只是悄悄往他那边靠了靠，像是想再多挡点目光。

　　“多谢。”景晏低声道。

　　李清源脸又红了，连忙摆手：“师叔客气了。”

　　就在这时，广场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不是很强，却带着一种熟悉的灼热感，像夏日里的骄阳，一下子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景晏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赤色的身影踏空而来，袍角在风里扬得猎猎作响，黑色的发丝被风拂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明亮的凤眼。

　　他穿着丹穴的制式长袍，领口是紫炎峰的紫纹，只是腰间系了条赤红的玉带，比寻常弟子多了几分张扬。

　　是丹朱。

　　景晏微微一怔，下意识就低低唤了声：“丹朱？”

　　他这声唤得轻，可周围的弟子显然也认出了来人，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是丹朱师叔！”

　　“怎么会是他带队？不是说安排了白烬峰和赤燚峰的两位元婴师叔吗？”

　　“我听说丹朱师叔早就晋化神了，怎么会来管灵虚这种小秘境的事？”

　　李清源也惊得睁大了眼，转头看向景晏，眼里满是疑惑：“师叔，这……”

　　景晏没说话，只是望着丹朱落在广场台前的身影，唇边悄悄勾了勾。

　　丹朱显然听见了底下的议论，却没多解释，只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原定的两位领队临时有要务，这次灵虚一行，便由我代领。”

　　他声音洪亮，带着化神修士的威压，广场上顿时静了下来。

　　他目光扫过四队弟子，最后在紫炎峰队伍末尾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快得像风，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随后才道：“人都到齐了？各峰领队确认一下人数，没问题就登舟吧。”

　　说罢，他便站到一旁，双手负在身后，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临时有要务？”景晏在心里暗笑，“怕不是‘临时’被某位长老塞了差事吧。”他清楚地捕捉到丹朱方才那一眼，哪里是什么临时救场，分明是特意来的。

　　也好。

　　景晏想着，脚步轻快地跟着队伍往飞舟走去。

　　有丹朱在，这一路倒是能松快些，不用时刻提着心防。

　　待他走到飞舟旁，路过丹朱身边时，悄悄凝了缕灵力，传音过去：“多谢。”

　　丹朱身子微不可查地一怔，侧脸的线条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他没回头，只是用传音回了句：“少废话，登舟。”

　　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不耐烦，尾音却悄悄软了些。

　　景晏低笑一声，不再多言，抬脚踏上了飞舟的台阶。

　　飞舟的甲板很宽，铺着防滑的青石板，角落里摆着几张石桌石凳，想来是给弟子们歇脚用的。紫炎峰的弟子们依次找位置站好，李清源特意在角落留了个位置，见景晏过来，连忙招手：“师叔，这边！”

　　景晏走过去站定，袖袍里的小黑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腕，似在好奇地打量四周。

　　他低头安抚地摸了摸小黑的头，抬眼望向甲板外。

　　晨光渐渐亮了，薄雾散了些，能望见远处的山峰披着金边，广场上的弟子们正陆续登舟，丹朱站在台前，正低声和四峰的带队弟子交代着什么，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下，总算是能安心些了。”景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拂过袖袍上的紫纹，眼里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灵虚秘境，玄冰莲，还有那不知名的前辈与紫宸宗的牵扯……前路的迷雾虽重，但至少此刻，身前有故人，身后有丹穴，便不算孤单。

　　飞舟的阵法渐渐启动，船身的纹路亮起淡淡的金光，灵石发出细碎的嗡鸣。

　　景晏望着远处渐渐缩小的丹穴山门，轻轻吸了口气——灵虚一行，这便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