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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旧闻新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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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舟的船舱房间不算大,却也五脏俱全。
木床靠着舱壁,床板打磨得光滑,铺着粗布褥子,虽不华贵,却干净平整;靠窗摆着一张矮桌,配着两张圆凳,桌角放着个粗瓷茶壶,想来是给弟子歇脚时用的。对修士而言,这般条件已是难得。他们本就不重外物,便是风餐露宿也能打坐修行,丹穴肯为弟子备下独立房间,足见门内对后辈的体恤。
景晏落在队末,是最后一个进房间的。
他推开门时,晨光正从舷窗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是飞舟材质自带的味道。
他没急着坐下,先抬手在门框和窗沿处掐了个诀,淡金色的灵力顺着指尖流淌,在房间四周织成一层细密的光网,正是隔音法阵。法阵启动时,舱外弟子走动的脚步声、说笑声顿时淡了下去,像被一层棉花裹住,听不真切。
刚布好法阵,房门就被“咔哒”一声推开了。
丹朱闪身进来,赤色的袍角在门槛上扫过,带起一阵风。他一眼就瞥见了房间里的光网,挑眉笑道:“倒是准备得周全。”
“把门关上。”景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等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日光,才接着问道:“同师尊说过了?”
“那是自然。”丹朱拍了拍胸脯,理所当然道:“现在我可是你师兄,师兄来看师弟,天经地义。”
他说这话时,凤眼弯得像月牙,唇边的弧度扬得老高,显然对“师兄”这个身份颇为得意。
景晏看着他这模样,不由得想起从前——当年两人都想拜丹煌为师,为了“大师兄”的名头争了半天,从言语争执闹到追着跑,最后还是丹煌出面,笑着说“大师兄要管的杂事多,让给小晏吧”,才算定了结果。
可如今看来,紫炎峰的杂事,终究还是落到了丹朱头上。
“行了,别得意了。”景晏失笑,在床沿坐下,抬手撩起袖口,小黑正蜷在里面打盹,被他轻轻一托,便顺势爬了出来。
蛇身冰凉,在他手心里蹭了蹭,随后灵活地绕着他的手腕往上爬,最后盘在了他的颈间,小脑袋搁在衣领上,吐了吐信子,像是在打量丹朱。
这是近几日在丹房炼药时养成的习惯。丹房里炉火旺,景晏这具傀儡身子本就不易发热,对小黑而言反倒成了“凉榻”;又怕缠在手上耽误炼药,小黑便自觉地挪到了他颈间,如今竟是成了常态。
丹朱看着小黑熟练的动作,又闻见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香,哪还猜不出缘由:“你给它炼了匿隐丹?”
“嗯。”景晏点头,指尖拂过小黑的鳞片,“元婴以下的修士,该看不出它的真身了。”
这几日他借着炼药的由头,用恢复的神魂仔细打磨了丹方,虽比不得鼎盛时期的水准,却也足够稳妥。如今在旁人眼里,小黑不过是条同主人亲近的普通黑蛇。
“你啊,真是把它惯上天了。”丹朱“啧”了一声,目光落在景晏指尖——他正从储物镯里摸出那个黑釉瓷瓶,倒出一粒漱魂丹,递到小黑嘴边。
小黑没犹豫,张口就吞了下去,蛇瞳眯了眯,像是吃得舒服。
“这可是师尊给你的药。”丹朱看着心疼,“就这么给一条蛇吃了?”
“它神魂有损,正好用得上。”景晏把药瓶塞回镯中,指尖轻轻摩挲着小黑的头。这几日喂药下来,小黑的反应似乎慢了些,蛇瞳里总蒙着层淡淡的雾,却也安稳了许多。
他知道,这是药效在慢慢滋养神魂,急不得。
只是……他看着小黑盘在颈间的样子,心里难免犯嘀咕:如今便有金丹修为,全盛时期怕是至少也是化神水准,不知从前是否相识?若日后它神智恢复,会不会嫌这段日子“主宠相处”太过荒唐?
“又让我帮你保密。”丹朱见他这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套。”
小时候景晏调皮,偷偷在丹煌的丹房里试炼新药,把炉鼎炸了个小口,还是他帮忙遮掩的;后来景晏为了压血脉去昆仑,也是他帮着瞒了门内弟子许久,直到最后宣布那“大师兄”的陨落。
“互帮互助嘛。”景晏笑得温和,“兄弟之间,不就该这样?”
“净说好听的。”丹朱哼了一声,脸上却软了下来——他向来吃软不吃硬,何况是景晏这般温和的语气。
他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下,身子往后一靠,撞在桌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说吧,找我来,是想问修真界的近况?”
“还是你懂我。”景晏点头,“这八个月你们都不肯多说,我也只能自己来问了。”
“这可不能怪我!”丹朱急忙辩解,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厚叠纸,“啪”地拍在桌上,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有不少批注,显然是精心整理过的。
“是掌门和师尊,怕你记挂旧事,不利于养魂,才不让我们多提。”
景晏拿起纸张,指尖拂过纸面的墨迹,心里暖了暖:“我知道。只是这几日炼药间隙去找你,总听人说你忙得很,各个主峰跑。”
“还不是为了今天。”丹朱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想提前把杂事处理完,才能安心带队啊。”
“好了,不说这个了。”景晏打断他,把纸张放回桌上,“简单说说吧,最近几年的情况。”
“行。”丹朱也不再扭捏,身子坐直了些,认真思索道:“小宗小派的变化就不说了,大体上,这五百年修真界没什么大变动。”
景晏挑眉:“和我记忆里一样?”
“也不全一样。”丹朱指尖敲着桌面,“比如紫宸宗,三百五十年前换了宗主,就是萧泓笙。”
“萧泓笙?”景晏微怔。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紫宸宗掌门的首席弟子,当年在南海对抗浊气时见过几面,为人沉稳,护短得很,麾下弟子都服他。
“可不是嘛。”丹朱点头,“连带着好几位长老也销声匿迹了,说是闭关的闭关,入世的入世,至今没个准话。”
“人皇没意见?”景晏问道。
紫宸宗背靠人皇,换宗主可不是小事。
“人皇没说话,旁人自然不好多问。”丹朱撇撇嘴,“不过萧泓笙本就是内定的继承人,倒也没人敢反对。”
景晏指尖摩挲着颈间的小黑,若有所思:“疑点未免太明显了。”
“谁说不是呢。”丹朱摊手,“私下猜测的人多了去了,可没实证,也只能瞎猜。”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同他打过不少交道,他不是会走歪路的人。”
景晏点头——丹朱虽直爽,却不糊涂,他这般判断,必有道理。
“那北辰剑宗呢?”他又问。
记忆里,北辰剑宗是天下第一宗,武力财力都甩其他宗门一大截,五百年过去,不知是否还是这般光景。
“还那样,稳坐第一。”丹朱的语气里带着点感叹,“就是他们那个天才大弟子原黔,三百五十年前传了陨落的消息。”
“原黔?”景晏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这个名字,他记得太清楚了。
当年在南海,原黔是公认的“天才”。五百岁突破化神,是修真界近千年都少见的奇才。那时浊气汹涌,各宗弟子人心惶惶,直到原黔带着北辰剑宗的人赶到,才算稳住了阵脚。
景晏还记得,当时弟子们看到原黔时的兴奋,眼里的光像点燃的星火,连空气都热了几分。
只是后来,原黔被派去压制最汹涌的那波浊气,而他自己,则被推上了赤阳阵的阵眼,两人自始至终,没能说上过几句话。
“怎么会?”景晏的声音有些发涩,“他那般天赋……”
“谁知道呢。”丹朱耸肩,“消息传得突然,北辰剑宗也没解释。”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巧的是,他陨落的时间,和萧泓笙接任紫宸宗宗主、紫宸宗数位长老退隐,正好是同一年。”
景晏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颈间的小黑,不知何时,小黑的身子僵了,鳞片都绷紧了,像被什么刺痛了似的,蛇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猩红,快得让人抓不住,宛若一个恍惚的幻觉。
“巧合也未免太巧了。”景晏喃喃道。
“可不是嘛。”丹朱哼了一声,“但两家都不吭声,旁人除了猜还能怎么办?”
景晏指尖轻轻抚过小黑的背,感受到它皮下微弱的颤抖,心里疑窦丛生——小黑这反应,难道和原黔有关?
“接下来该说琉璃阁了——”丹朱正要说下去,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声音清晰,带着点迟疑。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叨扰了,请问丹朱师兄在这里吗?”
丹朱和景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丹朱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门外站着的是紫炎峰带队的金丹弟子,脸色有些凝重。
“出什么事了?”丹朱问道。
那弟子侧身让了让,指向飞舟另一侧:“青云宗的人在那边闹起来了,说是我们的弟子碰坏了他们的灵草,您得去看看。”
“青云宗?他们怎么来了?”丹朱皱起眉。青云宗也是丹修宗门,却和丹穴向来不对付,总爱明里暗里较劲,“我丹穴众人都在飞舟上,上哪去弄坏他们的灵草?!”
景晏站起身,指尖在小黑身上轻轻一点——小黑会意,顺着他的衣领滑下去,蜷进了袖袍里,只露个小脑袋。“我也去看看。”
“你去做什么?”丹朱不解。
“看热闹啊。”景晏笑了笑,指了指舱外——已有不少弟子往那边聚拢,“总不能一直待在房间里。”
丹朱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别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