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岁暮阴阳催短景

8、第八章·考功炼药

　　考功阁没设在任何一峰，就孤零零立在半山腰的偏殿里，紧挨着上下山的石阶路。

　　晨光从殿檐的缝隙漏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石阶旁的老松沾着晨露，风一吹，松针上的水珠“滴答”落在地上，倒衬得这地方比别处更清净些。

　　毕竟是统计全门功绩的地方，得离各峰远些才显公平。

　　对面不远处就是执法阁，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檐下悬着的铜铃一动不动，连飞鸟都绕着飞。丹穴执法向来严苛，弟子们路过时都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被阁里的执法弟子盯上。此刻石阶上往来的人不多，大多是刚交完任务的弟子，手里攥着功绩牌，脚步匆匆地往山下走。

　　景晏站在考功阁门前，望着熟悉的匾额，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连檐角的青苔都长厚了些，可这地方的样子，竟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他抬脚迈进去，殿内的光线比外面暗些，只有几扇小窗透进光来，落在正对着门的大柜台上。柜台是深色的檀木做的，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摞泛黄的册子，当值的弟子正坐在柜台后的木椅上，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轻响。

　　那弟子闻声抬头，见是张陌生面孔，却没露半分惊讶，反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眉眼清秀，眼尾弯了弯，带着几分拘谨的客气：“弟子李清源，见过师叔。”

　　景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丹煌新收亲传弟子的事，想必早就在门内传开了。

　　他笑着颔首：“不必多礼。”

　　“师叔是来取玉简的吧？”李清源眼尖，瞥见景晏空着的手，转身从柜台下拿出块圆形玉牌，递了过来。

　　玉牌只有手心大，上面刻着“丹烨”二字，旁边是丹穴的云纹印记，摸上去温温的，隐约能感受到里面流转的微弱灵力——是护身法阵的气息。

　　“多谢，既唤我一声师叔……不知你师承我哪位师兄？”

　　景晏说着接过玉简，指尖刚碰到玉牌，就听见李清源又道：“回师叔，弟子师承丹玘师尊。”

　　“丹玘？”景晏眉梢动了动，想起小时候总爱跟在丹朱身后的小个子，那时丹玘总爱偷藏他的丹药，被发现了就缩着脖子笑，“原来是四师兄。说起来，我到丹穴这些日子，还没见过他呢。”

　　“师尊同丹离师叔去了沧澜秘境，”李清源老实回道，指尖悄悄贴在身侧，没敢乱晃，“得两月才能回来。”

　　景晏点点头，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沧澜秘境危险，却也机遇多，听丹朱说丹离丹玘卡在元婴巅峰多年，去那里碰碰运气也好。

　　他想起小时候四人在紫炎峰的院子里打闹，丹离总爱护着丹玘，丹朱追着他要抢他的冰符，那时的日子，像被晨露泡过的青竹，鲜活得很。

　　“对了，师侄可要去灵虚秘境？”景晏忽然问道，指尖微微攥着玉简，眉梢带了点局促，像个初入仙门的弟子，“我初来乍到，连同门都认不全，实在有些慌，若是师侄也去，能不能……”

　　李清源眼尾眨了眨，没犹豫太久：“师叔不嫌弃就好。五日后在广场集合，乘飞舟去南域，到时我在广场东侧等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灵虚不危险，只是师叔最好备些清灵丹、止血散，秘境里灵草多，难免碰上山兽。”

　　景晏笑着应下，心里对这老实的师侄多了几分好感。

　　李清源说话时没敢抬头看他，只盯着自己的鞋尖，透着几分实在。在修真界，这般不藏心思的性子，倒是难得。

　　告别了李清源，景晏没直接回紫炎峰，先绕去了丹煌的正厅。

　　只见大门敞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案上的茶盏还温着，想来是刚走不久。

　　他找了张宣纸，提笔写下“已取玉简，去丹房炼丹”，墨迹未干，就转身往峰上的丹房去了。

　　紫炎峰的丹房在半山腰的向阳处，是座五层的楼阁，每层都缠着聚灵阵的阵纹，日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一层练气，二层筑基，往上逐层对应修为，此刻楼外的石阶上站着几个弟子，正围着执勤的师兄登记，声音嗡嗡的：“三层还有空吗？”“我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景晏上前时，执勤的弟子认得他是丹煌长老的新弟子，连忙道：“师叔，二层刚空出一间，我这就给您登记。”

　　由于景晏刚刚回归暂且还无半点功绩，便直接掏了灵石过去。他接过景晏递来的灵石，在册子上写下“丹烨”二字，又递来块木牌，“师叔，就在二层最里间。”

　　景晏笑着接过，抬腿上前。

　　一如景晏记忆中的那样，丹穴的丹房内果然简洁。

　　墙角摆着一鼎黑色丹炉，炉身刻着细密的火纹，边缘磨得有些发亮，想来用了不少年头。地上放着个红色蒲团，绒毛磨得稀疏，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点炭火的焦味，大概是前一个人炼丹留下的。

　　景晏刚在蒲团上坐下，袖口就动了动，小黑从里面探出头，蛇瞳眨了眨，望着四周陌生的黑墙，尾巴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手腕，像在问“这是哪儿”。

　　“我们要在这儿待几天。”景晏笑着把它捧下来，放在地上，“我炼点东西，给你隐去修为用的。”

　　他指尖在储物镯上一抹，一鼎银白丹炉凭空出现，炉身刻着流云纹，比墙角的旧炉精致得多，旁边还散落着几株灵草：天元果泛着紫莹莹的光，紫云草的绒毛沾着露水，都是丹朱和丹煌这些日子塞给他的。

　　他又摸出那个黑釉瓷瓶，倒出一粒漱魂丹。丹药只有豆粒大，通体莹红，药香清冽，刚一拿出，就漫得满室都是。

　　小黑的鼻子动了动，蛇瞳亮了亮，主动凑了过来。

　　“五日一粒，能补补你的神魂。”景晏把丹药递到它嘴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额头，“吃吧。”

　　小黑鼻尖先嗅了嗅，才小口吞下。药香顺着喉咙往下沉，像温水漫过干涸的河床，原本总缠着神魂的钝痛轻了些，连带着眼前的景象都清晰了几分——景晏正低头看它，眉梢弯着，眼里的光比丹炉旁的炭火还暖。

　　景晏见它吞了药，才松了口气，转身调试丹炉。

　　他指尖凝出一缕赤色灵力，往炉底一探，控制着温度，只听“呼”的一声，淡蓝色的火焰窜了起来，舔舐着炉身，把火纹映得发亮。

　　天元果、紫云草、匿魂花……一株株灵草被灵力卷着，有条不紊地投入炉中，药香混着火焰的热气，在丹房里缓缓弥漫。

　　小黑盘在他脚边，没躲开。丹炉旁的温度渐渐升高，可它没觉得烫，反而觉得那热气裹着药香，像小时候在昆仑石室里靠着赤晶的感觉，暖烘烘的。

　　它望着景晏的背影，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丹炉，指尖掐着法诀，袖口被炉火映得泛红，连鬓角的发丝都沾了点暖意。

　　头晕乎乎的，却舒服得很。

　　小黑眨了眨蛇瞳，把脑袋往景晏的鞋边靠了靠，不知不觉就蜷成了个圈。药香在鼻尖萦绕，炉火的“噼啪”声像哄人的低语，这大概是它醒来后，最安稳的一刻了。

　　景晏眼角瞥见它蜷起来的样子，唇边悄悄勾了勾。

　　他指尖的灵力没停，目光落在丹炉上，心里却软了软。

　　不管那不知名的前辈是谁，不管这具躯壳藏着什么秘密，至少此刻，有小黑陪着，有丹穴作依，便不算孤单。

　　炉火渐旺，药香愈浓，丹房里的光透过窗缝漏出去，落在石阶上，像撒了一把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