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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故人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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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石室深不见底,石壁上渗着未干的潮气,冷意顺着石缝往骨髓里钻,没点灯火,只有两道声音在漆黑里撞撞碰碰。
“阵法真的解了?什么时候?”先开口的嗓音带着些急切,尾音在空荡的石室里荡了荡,撞在石壁上隐隐发沉。
“不算太久,两三日前察觉到的动静。”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比前一道沉稳些,却像被雾气裹着,半虚半实,缥缈的让人抓不住实感。
话音落时,一点豆大的火光“噗”地燃起,是被灵力引着的灯芯。暖黄的光慢悠悠地漫开,照亮了对面那人的脸——紫墨色的袍子衬着俊秀的眉眼,只是眉宇间凝着些郁色,正是紫宸宗那位久不踏足外界的掌门萧泓笙。
传闻他修为已至化神巅峰,此刻却指尖摩挲着袖角,像有什么烦心事压着,连带着一张温润端庄的面容都覆上了一层阴郁。
“要不是前几日实在脱不开身,早就该来问你。”他叹了口气,气息吹得灯火晃了晃,“这一等,又是好几日。”
明明看上去石室里除了他再无旁人,那道缥缈的声音却又一次响了起来:“不算太久……”随着话音,一道半透明的影子在火光旁晃了晃,轮廓模糊,看不清容貌,“已经五百年了吧。”
“是啊,整整五百年。”萧泓笙抬眼望向那影子,忽然笑了,带着点自嘲:“一开始我还怨你,说被你拉上贼船,如今倒也跟着你一块等了这么久。”
“是你本心如此。”影子的声音软了些,像带着劝慰。
“行了行了,”萧泓笙摆了摆手,无奈地撇撇嘴,“这话听着,我倒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懊悔了。”
感慨罢,他收了笑,正色道:“说起来,既然有了消息,你打算如何?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要不我亲自去把他带来?”
“不必。”影子缓缓摇头,“他同你我本就不熟,你去了怕是话都说不清,反倒惹他生厌。总归已经等了五百年,也不差这几日。”顿了顿,像是在思索,又道:“石室内的阵法留了紫宸的标识,他总会循迹找来的。”
“这样也好。”萧泓笙点头,随即又勾了勾唇角,带点苦笑:“不然我走了,倒该不放心你了。而且……就像你说的,除了丹穴,他现在大概也不愿再和各大宗门扯上关系了吧。”
影子静默了半晌,才艰难地接了句:“总不是单单针对紫宸。”
“那倒也是。”萧泓笙笑出声来,赞同道:“换作是我,怕也不愿再看见那些家伙。”
片刻后,他闭了眼,体内磅礴的灵力悄然运转起来——周身泛起淡淡的灵光,映得石室亮了亮,又随着他呼吸放缓,一点点收归体内,隐没无踪。
“阵法我又加固了一次。”他睁开眼,黑眸里的微光敛了去,“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石室外还有一宗事务等着他,终究不能在此久留。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石室门口,那点灯火“倏”地灭了,影子也跟着散了,石室重归一片死寂,只有石壁上的潮气,还在无声地凝着徐徐滑落。
此时,千里之外的西北冷境,一座寻常山头。
景晏坐在块宽大的青石上,雪刚化了些,石面还透着冰凉。他也不避人,干脆把小黑从袖子里放了出来,正盘在他小臂上半眯着眼嚼肉干,尾巴尖偶尔扫过他的手腕,像是吃得满意。
昨日买的点心散放在石上,景晏随手拿起一块,咬了口,甜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些。
昨夜出了城,他一路往东走,直到远离了人烟,才找了这处偏僻山头。按记忆里的法子发了信号后便打坐恢复灵力,直到方才才醒。
丹穴山的人向来利索,想来用不了几日便能赶到,只是想到久别重逢,他指尖竟不免有些发颤,近乡情怯般的紧张就这样悄然漫了上来。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张张脸:一同长大的丹离、丹玘,总爱板着脸却偷偷塞他丹药的丹煌长老,还有……
“景晏!你还知道回来!”
一声怒喝猛地炸在耳边,像点燃的爆竹,劈里啪啦地带着火气,在山谷间荡了好几圈。
景晏心头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一道红衣身影落在不远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眉眼间满是怒意——正是丹朱。记忆里那双上挑的凤眼此刻红了一圈,脸颊也涨得通红,瞧着竟是有些委屈。
景晏反倒松了口气,先前的紧张散了大半,只余满心的欢喜。他缓缓站起身,勾唇笑了,像过去每次重逢时那样:“丹朱,好久不见。”
这副熟悉的神情落到丹朱眼里,却让他更气了。“你真是——”他上前一步,站在景晏面前,目光死死盯着那张五百年未曾模糊如今却大不一样了的脸,腰间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指节发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挥出去,却又硬生生忍住,手背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你真是……”
“抱歉。”景晏试探着伸手,搭上他的肩头,见丹朱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推开,便轻轻拍了拍,“本想着安定些再去丹穴找你们的……”
“你还想瞒着我们?!”这话像火星子点着了引线,丹朱的火气“蹭”地又冒了上来,呼吸都急促了,“你小子把我们当成累赘了不成!”
“丹朱!”景晏提高了些嗓音,见他终于肯听自己说话,才放缓了声音:“你该明白,我从未这般想过。”
“知道又怎么样!”丹朱梗着脖子,眼眶更红了,“生死在你眼里就像件小事!遇事从不先想着找家里人!知不知道你的消息传来时,丹穴都炸锅成什么样子了!”
他又顶了一句,却到底是收了火气,只是偏过头,双臂抱在胸口,嘟囔道:“过去也就算了,当时的确护不住,我们也不好受……可你现在还这样,该说你是傻还是蠢……”
声音不小,明摆着就是想让景晏听清楚。
“好了好了,等回去,我由着你念叨。”景晏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位一向火烈的挚友,如今倒添了些啰嗦的本事。他岔开话题:“说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丹穴离这儿可不近。”
丹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算是顺着他的话下了台阶,闷声道:“还不是快到追月节了。你的洞府总该有人去看看,今年轮到了我罢了。”
景晏一怔,心口像是被什么暖了暖。
过去他因血脉所困,不得不去昆仑修炼,又怕神兽血脉遭人觊觎,只得隐姓埋名。只有每逢追月节,朋友们才会隐去行迹,顶着一路风尘来昆仑看他。
没想到,这五百年里,他们竟还记着。
“我……”他刚要开口,却被丹朱打断。
“你什么你,少浪费口舌。”丹朱横了他一眼,算是找回了些颜面,“等回了丹穴,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你解释的时候。”
景晏无奈,只得笑着应承:“好,都听你的。”
“话说回来,你手上那是个什么东西?”丹朱忽然指了指他的小臂,一边召出自己的灵剑——剑身泛着青光,上面的符文流转着灵光。他方才只顾着气,这会儿才注意到那小黑蛇,“看着倒生分。”
他记得清楚,刚落地时,这蛇还警惕地盯着他,后来见他没恶意,才又老实地趴了回去。
“你说小黑?”景晏抬起胳膊,小黑似乎听见了名字,歪了歪头,尾巴尖轻轻扫了扫他的手腕。
“你叫它什么?”丹朱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带偏了,原本想板着的脸“噗”地笑了出来,给灵剑灌注灵力的手都抖了抖,“这名字……倒让我确认了,你果然就是景晏那小子没错。”
“我可不想用这种方式被确认身份。”景晏笑着拍了他后背一下,在他的帮助下踏上灵剑,又把小黑往袖子里塞了塞——怕高空风大,冻着它。小黑也乖,顺着他的意思缩了进去,只留个小脑袋在外头。
“而且,这名字可不是我取的。”景晏补充道。
丹朱抬手在身前布下一道灵光屏障,挡住高空的寒风,故作诧异地道:“那我倒惊讶了,世间还有哪个修士会和你在这方面‘志同道合’?”
这话里调侃居多,却也没错。
过往同修真界的人打交道时,谁给灵宠妖兽取名不是讲究个“深意”?要么引经据典,要么暗含灵力,像“小黑”这般朴实无华的,实在少见。
偏生景晏取名就是这个风格,久而久之,倒成了朋友们打趣他的由头。
“带你的路吧,回去再说。”景晏笑道,“放心,我总不会和它签下主仆契约。”
“想你也不会。”丹朱哼了一声,运转灵力,灵剑“嗖”地一下飞入高空,隐去了身形。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屏障外是翻涌的云。景晏低头看了看袖子里的小黑,又望了望身前丹朱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深了些。
五百年的等待,五百年的漂泊,此刻终于有了“归处”的实感。
灵剑划破长空,径直往东南方飞去,朝着丹穴山的方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