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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夜路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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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只想眯上片刻,没想到再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彻底沉了下来。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街道上稀稀拉拉亮起几盏灯笼,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本就不算繁华的小镇,此刻更显冷清,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扫过屋檐的声音,呜呜地像在低诉。
城中心那家飘着油脂香的铺子前,灯笼的光正暖融融地照着柜台。景晏站在柜台前,低头数出几枚铜钱,指尖捻着铜钱边缘轻轻放在柜面上。他身上换的那件月白棉袍,不知何时沾了些点心的甜香,混着烤肉的焦香,闻着竟有些诱人。
“客官拿好!”店家笑眯眯地递过一个油纸包,油纸被热气烘得微微发潮,里面的烤肉轮廓鼓鼓囊囊,隔着纸都能摸到温热的质感,“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景晏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纸的温度,顺势从左手拎着的布袋子里摸出一根风干的肉干——不过手指长短,表面泛着油光,纹理清晰。他转身的功夫,就将肉干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牙齿咬下去时,“嘎嘣”一声脆响,咸香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剩下的一半,被他看似随意地往左手袖口一塞,便没了踪影。
好在天晚了,街上没什么人,他走动时,棉袍衣角扫过雪地的“沙沙”声恰好掩住了肉干被咬碎的轻响,倒也不算惹眼。
许是这肉干的味道合了心意,袖口下忽然传来一点微凉的触感——是小黑的尾巴尖,正轻轻戳着他的小臂,像在撒娇。
“味道的确不错。”景晏低笑一声,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说不清是在跟小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凡间总以为修士能遍尝珍馐,琼浆玉液随手可得,可只有真正修过道的才知道,修士的五感太过灵敏,食物的酸甜苦辣都会被放大数倍,一口下去,滋味往往杂乱得让人难以下咽。金丹后辟谷,与其说是修为精进,不如说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何况他从前在昆仑,终年冰雪覆盖,能果腹的东西本就稀少,进食不过是为了生存。如今托这傀儡身子的福,感知只与常人相当,反倒能久违地品味起凡间的吃食,倒也算件幸事。
只是小黑……景晏想起这几日的疑惑,眉头微蹙。
按说小黑已是金丹妖修,五感该比他敏锐才对,可它不仅没对这些凡间食物表现出不适,反倒吃得津津有味,每次给他递肉干时,尾巴都摇得欢,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活像只小狗。他虽不解,却也没多纠结,既然小黑喜欢,顺着它便是。
这般想着,他又从纸袋里摸出一根肉干,顶着晚风掰成两半。冷风灌进衣领,他却浑不在意,自己咬下一半,另一半又塞进了袖口。
嚼着口中的肉干,咸香混着淡淡的烟火气,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几包烤肉,一袋子糖糕,还有些散装的点心,几乎把两只手都占满了。这偏僻小镇的吃食种类不多,他便干脆挑分量足的买,掂量着足够他和小黑吃上半个多月,撑到下一个城镇该不成问题。
刚算完这些,他正打算从岔路拐回客栈,眼角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个身影正朝着他小跑过来。那人穿着灰扑扑的短打,看着像个杂役,跑起来时脚步踉跄,像是找了许久才寻到他。
走近了些,景晏认出来这不是客栈的人,面容陌生得很。
“你是?”景晏停下脚步,眉头微蹙,指尖悄悄凝起一缕灵力。
“您是……您是今日来卖药的宴先生吧?”那青年跑到他面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额头上沾着汗,混着雪沫子,看着狼狈。
他飞快地往四周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我是颐元堂的伙计,我们掌柜的特意让我来找您!我去客栈问了,说您出来了,可把我好找……”
他絮絮叨叨的,一时没说到正题。景晏抬手示意他停住,听到“宴先生”这个自己临时取的假名,心下更警,指尖的灵力悄然散开——神识如细网般扫过周遭,确认没人盯梢,才问道:“可是药材有不妥?”
他最担心的,是连累了用药的病人。
“不是不是!”青年连忙摆手,急得脸都红了,“是下午老先生配药时,突然有人来打听这些药的来处!”
“老先生说,来的人看着不像普通凡人,他只说是个过路人来卖药换路费,把人打发走了,特意让我来给您报个信!”
景晏心头一惊,神情顿时一肃。
一来是没想到竟有人这么快追来了,二来是佩服那老大夫的眼力——怕是已看出部分药材来自昆仑,却还肯特意派人来提醒他。萍水相逢,他甚至没给过什么好处,这份情分,让他心里泛起暖意。
“替我谢过你们先生。”他定了定神,冲着青年温和一笑,右手腕间的储物镯忽然闪过一丝极淡的灵光,一株人参悄然落在他手中。这株比白日卖给药铺的那棵品相更好,须根完整,参体饱满,透着淡淡的灵气。
他故作从袖中取出的模样,递过去时,又给了青年一个眼神。
人参对凡人是救命的宝贝,对修士却不算稀罕,交给医馆正好,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太过惹眼,又能略表谢意,再合适不过。
那青年也机灵,见他递来人参,眼睛亮了亮,立马从怀里掏出块方布,小心翼翼地接过人参包好,又飞快地塞回怀里最深处,像是怕被人抢了去。
景晏满意地点点头。
他瞧得出这青年本性纯良,提起老大夫时,眼里的尊敬是装不出来的,道谢时脖颈间露出的几道浅疤,看着像是受过伤,想来是被老大夫救过性命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把人参交出去。
当然,为防万一,他已在人参上附了一丝微弱的神识,金丹以下的修士,轻易察觉不到。
“不知小哥能否告知,来打探的人是什么打扮?”景晏又问,这才是最关键的。
青年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我没亲眼见着,听伙计说,都穿着紫色的袍子,少见得很,料子看着也讲究。”
紫色袍子?
景晏的心猛地一沉。脑海中关于修真界的记忆飞速闪过,一个名字渐渐清晰——紫宸宗。
“多谢。”他点了点头,示意青年快些回去。
青年应了声,揣着人参,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待他走远,景晏才缓缓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边那轮被云遮了一半的皎月,低声喃道:“那昆仑的阵法到底弄出了多大动静……怎么把紫宸宗都惊动了。”
紫宸宗。
紫气东来,宸宇高悬。
单听名字,便知与凡间皇家脱不了干系。
事实上,这宗门自建立起就背靠人皇,门下弟子遍布天下,别说这偏远的州休城,便是穷乡僻壤也可能有他们的眼线。想来是昆仑阵法解开时,灵气波动引来了他们的注意。
这般盯着灵气异动不放,倒也符合他们一贯“监管凡间修士”的做派,毕竟不论如何,修真人士还是尊重人皇身份的。
景晏想起当年的事,眉头皱得更紧。
无论是紫宸宗,还是其他宗门,他现在都不想扯上任何关系。
但,既然如此……倒是有一个例外。
心念一动,原本模糊的打算忽然清晰起来。
他想起记忆里那几个家伙的模样,想到他们若是见了自己或许会露出的震惊表情,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眼底也添了些暖意。
他不再犹豫,仗着夜色无人,干脆不再掩饰——右手一挥,灵力裹着手里的包裹“嗖”地一下尽数收进了储物镯。又撩起左袖,露出小黑冰凉的鳞片,月光落在上面,泛着冷亮的光。
“原本还想打听下年月,带你看看五百年后的追月节呢。”景晏抬手碰了碰小黑的额头,语气里带着些遗憾,“可惜,这下怕是看不成了。”
小黑在他腕间眨了眨眼,待他的手指要收回时又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冰凉的鳞片贴着温热的皮肤,像是在安慰。
景晏的笑意深了些,指尖揉了揉它的脑袋:“走吧,天亮之前换个地方。”
他调转方向,原本只做护身之用的神识骤然散开,像一层薄纱裹住身形。再迈步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到声响,踏在雪地上,连脚印都浅了几分。
他径直往城外走去,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等天亮了,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与此同时,中州,凌云山。
苍翠的林木漫山遍野,浓郁的灵气在聚灵阵法的牵引下凝化成白茫茫的云雾,随着山势上升,愈□□缈。
云雾缭绕间,一座巍峨的宗门楼阁拔地而起。青砖铺就的台阶蜿蜒而上,古瓦覆顶,飞檐翘角上挂着风铃,风一吹,“叮铃”声清越悠远。
楼阁前,一泊碧水如镜,水面上漂浮着朵朵粉白的莲花,花瓣上凝着露珠,灵气在水中悄然流转,芬芳馥郁。
这般景象,宛若仙境中的琼楼玉宇。
若是有精通阵法之人在此,定会认出这楼阁周遭布着九宫八卦阵,步步皆有玄机,既聚灵气,又防外敌。
这里,正是紫宸宗的本宗所在。
此刻,后山那座专属于宗主的洞府前,紧闭的洞门忽然“嗡”地一声,封印上的流光散去,洞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快步从中走出——那人穿着一身紫墨色的长袍,袍角绣着精细的流云纹,随着他的动作,纹路似有流光闪动。只见足尖一点便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速度快得几乎撕裂了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