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岁暮阴阳催短景

6、第六章·丹穴山事

　　灵池的水汽漫在清晨的微光里，带着草木的清润，沁人心脾。

　　景晏坐在池边的青石上，红袍被露水沾得微湿，却仿佛丝毫未觉。刚从打坐中睁眼，黑眸里还凝着未散的赤色灵芒，指尖微动，体内灵力便如沸水般翻涌，带着灼人的热度，烧干了原本衣袍上的那一点点湿润。。

　　筑基初期。

　　而距他返回丹穴山，不过刚刚八个月。

　　寻常修士从练气到筑基，天分不同，少则数年，多则十数年，他却凭这具人傀躯壳，短短数月便破了桎梏。

　　灵力在经脉中流转时，连带着身体都比初时暖了些。

　　突破时灵力本就躁动，又是火属性的烈气，此刻正需调息稳固。

　　他闭上眼，引动灵力缓缓归拢，灵池的水汽随着呼吸涌入鼻息，混着体内灵力的炙热，倒生出种奇异的平衡。

　　“唰——”

　　一道红色影子无声落在身侧，衣袍下摆扫过池边的青苔，沾了层薄薄的水汽。丹朱随意坐下，手里还缠着条墨色小蛇，正是小黑。它似乎早等不及，尾巴尖在丹朱手背上轻拍，眼神却黏着景晏。

　　“一回来就闭关，连蛇都丢给我养。”丹朱把小黑往景晏面前一递，语气带着点抱怨，目光却落在他身上，问道：“突破了？”

　　“嗯。”口中应着，景晏伸手接过小黑，指尖刚碰到它的鳞片，小黑便灵活地缠上他的小臂，蛇信吐了吐，像是在撒娇。

　　他指尖凝出一缕灵力，探入小黑体内查探，见它气息平稳，才松了口气，“多亏你送来的丹药，神魂也稳了些，不用担心。”

　　虽说是“稳了些”，但神魂的旧伤哪是能够轻易愈合的？不然那些疗养神魂的丹药也不会一颗颗被卖出天价。如今他神魂也只堪堪稳固在元婴中期，丹药的效用日渐微弱，如今看来最多不过让他恢复到元婴巅峰，不过比起初回丹穴时，也已是天差地别。

　　“筑基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丹朱哼了一声，视线落在景晏泛红的指尖，他知晓那是灵力未敛的缘故，“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说起来，倒真羡慕你，八个月就筑基，想当初我们俩，可是磨了快三年。”

　　话虽如此，他眼底却藏着点后怕。

　　若能选，他宁愿景晏修炼慢些，哪怕受凤凰血的灼烧之痛，也总好过当年魂飞魄散的险况。

　　“这具躯壳本就不同。”景晏抚着小黑的鳞片，声音沉了些，“人傀做容器或炉鼎时有多抢手你我都清楚。若不是我如今神魂受损不全，它的潜力怕是更可怕。”

　　丹朱眉头一皱：“还是没想起那位前辈的来历？”

　　“嗯。”景晏点头。

　　回丹穴后，他把石室的事跟掌门和长老们说了，翻遍了宗门典籍，也没找到半点线索。

　　那前辈的用意，至今仍是个谜。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丹朱追问，“这躯壳就一直用下去？”

　　“自然不会。”景晏抬眼，眸光亮了些，“所以，我必须去一趟灵虚秘境。”

　　“灵虚秘境？”丹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师尊跟你说的？”

　　景晏点头答是。

　　灵虚秘境在南海附近，不算大型秘境，危险不多，灵气却足，百年一开，向来是各宗门锻炼低阶弟子的地方。其中丹穴主修丹道，弟子常去那里采灵药，他和丹朱年少时也去过一次——他至今记得，秘境深处有个寒潭，潭里长着一株千载难逢的玄冰莲，只可惜当时他们修为不够，没能靠近。

　　而很明显，回想起当初经历的不仅仅只有景晏一人。

　　“你是想……找玄冰莲？”丹朱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睛都瞪圆了，“你要炼冰凌丹？还是说……你想引天火？”

　　丹朱怎会不明白。

　　丹穴功法特殊，据说乃是神兽凤凰传承，修炼时灵气游走经脉，会带来烧灼之痛，且修为越高，痛得越烈，到最后连神魂都要被烈火炙烤经受百般洗练，唯有突破化神才能解脱。而冰凌丹，正是丹穴传承的护魂丹，能平抑灵力、舒缓灼痛。

　　可寻常冰凌丹只是简化版，真正的古方“九霄辟神丹”在外界看来早已失传。但事实上，九霄辟神丹无法再现于世仅仅只是因为它所需要的灵药实在太过珍贵，千百年竟是没能再凑成一回。毕竟那丹方里，玄冰莲这种至寒之物也只是最为重要的一味基础，此外还需数种天材地宝，更要引天火淬炼方可大成。

　　而天火……向来只在传说中与凤凰涅槃相关。

　　丹穴自古流传着凤凰涅槃的传说：神鸟每五百年便要投身烈火，背负着世间所有污浊焚尽过往，方能重生，宗门功法的烧灼之痛据说便是凤凰传承的印记。可这终究是传说，谁也没真见过凤凰，更别提在那之上还要反复夺走凤凰生命的天火。

　　“嘘——”景晏伸手按在丹朱唇上，指尖带着灵力的暖意，“别让长老们听见。”

　　丹朱一把拍开他的手，气结：“你还知道怕？！就算传说是真，凤凰能受天火焚身，你能吗？你现在可没有凤凰血脉！再说，天火怎么引？玄冰莲又去哪找？”

　　他越说越急，胸口起伏着，眼眶都红了，景晏却只是笑，黑眸里映着灵池的波光，平静得很。

　　丹朱被他这神情堵得没话说，沉默半晌，狠狠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就没一次拦得住你。跟你较劲，真是能把我尾巴毛气光。”

　　他拽了拽领口，声音哑了些，皱着眉叹了口气：“就像我刚刚说的，你也知道自己现在没了凤凰血脉……”

　　“所以才要去秘境试试。”景晏轻声接话，语气软了些，“就算找不到玄冰莲，采些灵药也好。总不能一直靠这具躯壳不是？”

　　丹朱看着他，终究是没再反驳。景晏的性子他最清楚，看似温和，实则执拗，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站起身背过头去，“我来是告诉你，二长老新收了个弟子，叫丹烨，明日会来紫炎峰报备。你这段时间别总闷在灵池，也去见见人，毕竟往后要一起去秘境的。”

　　说罢，他似是气还没消，身形一晃便径直化作一只朱红色的大鸟，翅膀一振便飞入云端，只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景晏捡起羽毛，指尖摩挲着，低笑出声。

　　丹朱这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小黑在他腕间蹭了蹭，蛇信吐了吐，像是在安慰。

　　“我没事。”景晏抚着它的头，换了个话题，“明日起，我们就得去弟子房住了，丹煌师尊的紫炎峰人不多，但若被人瞧见你，怕是会惹麻烦。”

　　丹穴弟子数千，除了掌门和几位长老，没几人知道他的身份。对外，昆仑景晏仙君依旧是“以身入阵、自封南海”的传说，与丹穴毫无干系。

　　那日从丹朱嘴里听到这些时，他都忍不住觉得荒唐，只道是过往自己所听的那些修真界的神话传说，不知当中又有几分真假。

　　“这里不比昆仑，眼目多。要是被哪个心术不正的捉去定了契约，可就糟了。”他点了点小黑的额头，语气认真。

　　小黑晃了晃脑袋，墨色的鳞片在日光下泛着光，像是听懂了。

　　“那就好。”景晏松了口气，从腕间的储物镯里摸出几根肉干递到小黑嘴边，“尝尝？刚从膳堂拿的，比之前的更入味。”

　　小黑身子往前一探，一张口便直接叼走一根，随后在景晏眼前小口吞了起来，尾巴尖还在他手腕上轻轻扫着，像是在主动表露着自己的满意。

　　景晏看着它吃得欢，忽然想起什么——初在昆仑时，他用神魂探过小黑的情况，那时神魂受损能力有限，没看出什么。既然如今神魂稍稳，不如再试试？

　　“小黑，别动。”

　　他轻声道，闭上眼，掐了个法诀，一道淡金色的神魂虚影便当即从他头顶飘出，带着元婴期的威压，悄然笼罩住小黑。

　　灵池的水汽被灵力搅动，池边的草木都微微颤动，却被他刻意敛着，没传出半分动静。

　　半晌，他睁开眼，眸色沉了沉。

　　查探的结果实在是意料之外，但看小黑这一路上的种种表现，却也算得上是情理之中。

　　小黑的神魂波动明明有金丹水准，却残缺不全，甚至不足十分之一，而就这剩下的部分也满是裂痕，它能保有三四岁孩童的神智，已是万幸。

　　“神魂不全……”景晏指尖轻抚过小黑的背，心里泛起些心疼，“我是遭了诛邪阵，你又是因什么？”

　　这般残破的神魂，单靠丹药怕是难补。若是遗失的部分散了还好，若是被人收走……他不敢深想。

　　“这次去灵虚，得想办法护好你。”他低声道，语气坚定。

　　小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用头蹭了蹭他的指尖，温顺得很。

　　景晏看着它澄澈的眼睛，心里忽然又想起见到小黑时脑海中便隐隐闪过的念头——不管小黑的身份如何，至少，它或许是解开过往迷雾的突破口。

　　他凝了些清水递到小黑嘴边，看着它小口喝着，眉眼间终于又染上笑意。

　　不知，过往的真相会在何时被他拼凑完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