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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雪林归迹 ...

  •   漫天雪絮似揉碎的玉尘,簌簌落进树林深处。

      枝桠被雪压得微微下沉,冰晶在枝尖凝出剔透的棱,风一吹,便有细碎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积着厚雪的地面,悄无声息。

      忽地,林间有影子一闪,隐约得见一片素白的衣袂拂过带雪的枝桠,惊起几点雪粒,紧接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便有节奏地漫开。

      那是雪被踩实的声音,平稳,匀净,踏雪而来的正是从石室中走出的景晏。

      他一身素白衣袍,领口袖口绣着极淡的银线,落在这茫茫雪地里,竟像是从雪堆里长出来的一般,唯有袖口偶尔滑过的一点墨色格外显眼。那是他臂间缠绕的黑蛇,鳞片被雪光映得泛着冷亮的光泽,蛇身缠得紧实,只把小脑袋藏在他袖中,偶尔吐一下信子,使得舌尖的猩红在白袖上一闪而逝。

      不知怎的,景晏的脚步缓了缓,黑眸里浮起几分意外。

      他抬眼望去,周遭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把每棵树的枝桠都裹成了银条,阳光从雪云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冰晶上,折射出细碎的彩光,像撒了一把碎星子。耳边只有风声,呜呜地刮过树林,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旋,除此之外,静得能听见雪落在衣领上的轻响。

      而这幅场景对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

      “这地方……竟是昆仑?”

      一声呢喃从喉咙里滚出来,轻得像雪落,刚出口就被寒风卷着散了。他顿了顿,脚下的雪被踩得更实,“咯吱”声里多了几分迟疑。

      转眼,又一片雪飘过眼前,他猛地调转方向,素白的身影很快隐进树林深处,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被新落的雪一点点填平。

      说实话,单看这被雪盖得一片茫茫的景致,哪怕是在昆仑住了数百年的景晏,一时也难辨方位。可走着走着,脚下的雪似乎浅了些,被树丛掩着的地面,竟隐隐透出一条被人踏出来的小径。顺着小径往前,风中忽然混进了别的声响——

      “咕嘟、咕嘟……”

      那声音温吞得很,像温水煮着什么,带着点水泡炸开的脆响,又裹着几分闷闷的、含糊的嗡鸣,不似山间溪流那般哗啦啦地急,反倒像极了记忆里听惯了的调子。

      景晏的脚步猛地顿住,黑眸里闪过一丝恍然。

      记忆像是被这声音勾了线的风筝,倏地飞了起来。

      他想起从前日日相对的景致:一簇冷泉从石缝里涌出来,泉眼冒着细碎的白泡,泉水落进下方的寒潭里,潭水绿得像块冻透的玉,潭边生着几丛耐冷的墨色水草,雪落在潭面上,不等沉下去就化了……那是他从前压制凤凰血脉灼痛的地方,也是他住了数百年的洞府所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望着前方被雪掩着的潭边石岸,喉结动了动,后半句话卡在唇齿间,终究没说出口。

      潭还是那汪潭,泉眼也依旧在冒水泡,连潭边那块被他坐了无数次的青石都还在老地方,只是此刻盖了层雪,像是铺了块白毡。

      这里向来少有人来,常年冷清,他却早习惯了这份静,毕竟是他能称得上“归处”的地方。当年被困在赤阳阵里时,烈火灼身,神魂欲裂,他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站在这里,还能再看一眼这冷泉寒潭。

      其实从石室醒来时,他就没打算回这洞府。前路茫茫,他如今这副傀儡身子,又带着受损的神魂,做个隐于世间的普通人才是最稳妥的。

      事实上,这个念头直到此刻也没改变分毫。

      可理智归理智,情感却由不得人。旧地重游,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连呼吸都慢了几分。他望着潭水的目光也软了,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像是在看一位久违的老友。

      正怔着,一股带着潮气的寒意忽然扑过来,贴着脚腕往上爬。景晏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潭边,雪地里的寒气透过鞋底渗进来,冻得傀儡身子微微发僵。

      这昆仑的泉水本就极寒,寻常修士沾一点都要打个寒颤。好在他如今是人傀之身,神魂与肉身的感知不算敏锐,倒也不觉得多难熬。可他如今才练气修为,这具身子又没什么根基,在这极寒之地待久了,难保不会出岔子。更何况,他本就打算尽快离开,哪怕这里是故地,也不能多留。

      “抱歉,这地方太冷了。”景晏忽然低低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抬手拢了拢袖口,方才走出石室时,外面的寒气比石室里重得多,黑蛇就缩成一团钻进了他袖中,这会儿大概是被他方才的怔愣冻着了,袖袍下有轻微的动静,像是蛇身在轻轻蹭他的小臂。

      他指尖拂过袖口,能摸到蛇身冰凉的鳞片,还有皮下微弱的搏动,“等我装些泉水,我们就马上走,好吗?”

      他记得,自己这神魂修炼时同过往一般无二,密室山洞引气入体时依旧偏爱火属性灵气,往后修炼,保不齐又会遇上血脉翻涌那般的灼痛,这昆仑冷泉极寒,正好能压一压火气,也算早做准备。

      毕竟神兽传承往往不单单只针对血脉。

      话音刚落,袖中的黑蛇似乎听懂了些,轻轻动了动,细长蛇尾扫过他的手腕,像在应和一般。

      景晏失笑,又把袖口往紧了拢了拢,从前有凤凰血脉时,他从不畏寒,哪怕整日泡在寒潭里,身子也总是暖的,哪用像现在这样,还要特意护着一条蛇。

      这般想着,他指尖凝出一缕灵力,探进腕间的储物镯。

      镯子里的东西不少,他很快摸到几个空瓷瓶,皆是品质不错的白瓷,瓶身光润,瓶口收得紧实,用来装泉水正好。

      他记得这瓷瓶的品类,好像是某次和朋友闲聊时,听人说凡人集市上这种白瓷值钱,曾经还顺手留了几个,可具体是哪个朋友说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前尘往事,像被雪盖着的脚印,模糊得很。

      他也不纠结,总归心大跑马,取出三个瓷瓶,蹲下身拨开一片潭边的雪。

      寒潭的水真凉,指尖刚碰到,就有寒气顺着指尖往上爬。

      他小心地把泉水灌进瓶里,泉水清冽,映着雪光,在瓶中晃出细碎的波纹,灌满三瓶,又仔细塞好瓶塞,才收回储物镯里。

      再看一眼那冒水泡的泉眼,景晏便转身往山下走。他走得快,傀儡身子虽有些僵硬,却不知疲倦,唯有灵气耗尽才会出现类似于疲惫的模样。

      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清晰。路过几株长在石缝里的草药时,他还顺手薅了一把,一看原来是些“雪参”,在山下的城镇里能换些银两,他如今身无分文,总不能真靠喝西北风过日子。

      昆仑的路他熟得很,哪里有近道,哪里能避过风雪,他都清楚。于是,他特意挑了条隐蔽的小径往下走,竟真在四个时辰内走到了山脚,甚至还有些富余。

      此时日头已偏西,雪停了,天边浮着几抹淡红的云,映得地上的雪都染了点粉。景晏站在山脚望了望,远处是连绵的雪原,近处只有一条荒芜的大路,路面上的雪被风吹得打旋,瞧着就少有人走。

      他这一路赶得急,灵力用得差不多了,傀儡身子也有些发僵,像是生了锈的零件。可他没打算歇脚,记忆里,昆仑附近最近的城镇,凡人起码要走上三天,他这身子虽比凡人快些,也得走一日一夜。

      他可不想在野外风餐露宿。

      倒不是忍不了苦,只是骨子里那点凤凰传承的习性还在,哪怕没见过真正的凤凰,他也在古籍里看过,凤凰喜洁,爱明媚之地。他虽不至于那般讲究,却也实在不喜在雪地里蜷缩一夜,弄得满身尘雪。

      正想着,袖中的黑蛇忽然动了动。景晏掀起袖口看了看,那小家伙竟睡着了,蛇身盘成个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脑袋埋在中间,只有尾巴尖还露着,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

      “颠了一路,你倒是睡得舒服。”景晏低笑,指尖轻轻碰了碰蛇尾,冰凉的鳞片滑溜溜的。他又把袖口放下来,挡住外面的风,“现在我们已经走下昆仑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你若是想留下,或是想去别的地方,我也不会强留你。”

      话刚说完,他自己心头竟先涌上几分闷意。这几日在石室里,就这小家伙陪着他,虽说灵智迟钝,却乖得很,如今真要分开,倒有些舍不得。

      他站在原地等了等,袖中的黑蛇没醒,却忽然动了,蛇身轻轻一收,把他的小臂缠得更紧了些,力道不大,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像是在说“不走”。

      景晏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眼里的雪色都淡了几分。

      “好好好,一起走。”他笑着拍了拍袖口,声音里染了点暖意。

      抬眼望了望天色,他辨了辨方向,选定了往南走,应该能到最近的城镇。

      决定一下,便不再犹豫,景晏迈开步子,素白的身影沿着荒芜的大路一步步往前走。袖中的黑蛇似乎睡得更沉了,再没动过,只有偶尔从袖中漏出的一点墨色证明它还在,安稳地盘在景晏身上。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雪地上,像一条蜿蜒的路。

      雪还没化,风依旧冷,可他的脚步却比来时更稳了些。

      毕竟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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