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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无声的宇宙与震耳欲聋的心跳 ...

  •   柠檬挞“检测”约会(苏暖阳单方面认定)的仓促结尾,像一杯没来得及喝完的温水,在苏暖阳心里留下了一丝不烫人、却也无法忽略的凉意。

      她努力安慰自己,这很正常,对凌曜来说,嘈杂环境本就是巨大的挑战。她能理解,理智上完全接受。但情感上,那种被骤然抛下的失落感,还是像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湿痕,清晰可见。

      那天之后,她发给凌曜的信息,回复变得格外延迟和简洁。有时是隔天才回一个“嗯”或者“收到”,有时甚至石沉大海。她发去的关于其他甜品店的数据调研,他也只是已读不回。

      苏暖阳心里的那点小失落,渐渐变成了担忧。

      他是不是觉得和她出去很麻烦?是不是那次不愉快的经历让他退回了自己的世界更深处?还是……凌家又给了他什么压力?

      她从表姨那边旁敲侧击。表姨的回复证实了她的部分猜测:【少爷最近好像特别忙,书房灯总是亮到很晚。先生似乎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项目,要求很紧。饭都常常忘了吃,管家去送,有时还被拒之门外。情绪好像也不太稳定,前天花瓶碎了一个,好像是少爷不小心碰掉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碎片看了很久……】

      文字里的信息让苏暖阳的心揪紧了。高压的工作、严苛的要求、无法排解的情绪……她几乎能想象出他那副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独自对抗着内外压力的样子。那个寂静的星系里,此刻恐怕正经历着剧烈的引力坍缩。

      她不能再只是发送无关痛痒的甜品数据了。她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支持。

      可是,能做什么呢?直接去凌家?大概率见不到他,甚至可能给他添麻烦。发信息安慰?那些空洞的“加油”“别太累”对他而言,大概只是无意义的噪音。

      她想起他喝70度温水的习惯,想起他专注于数据时微微放松的眉头。

      有了!

      她再次冲向厨房,找到正在准备晚餐的张妈。

      “张妈!教我煮汤!要那种……营养又好喝,味道很温和,不油腻,而且温度可以保持在70度左右比较久的!”她眼睛亮晶晶地提出一连串具体要求。

      张妈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笑道:“哎哟,我的大小姐,怎么突然要学煮汤?70度?这要求可够细的。是想煮给谁喝啊?”

      苏暖阳脸一红,含糊道:“就……一个朋友,胃不太好,喝不了太烫太凉的东西。”

      张妈是过来人,看她这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也不点破,乐呵呵地开始教她一道清淡的菌菇鸡汤,着重讲解了如何控制火候让汤保持适宜入口的温度。

      苏暖阳学得极其认真,拿着小本子记下每一步,甚至动用了厨房温度计。失败了一次(盐放多了),第二次终于成功。清亮的汤色,扑鼻的菌菇香气,味道鲜甜温和。

      她找出一个保温性能极好的焖烧罐,仔细地清洗消毒,将汤小心地倒进去,盖紧盖子。然后,她拿出手机,斟酌了很久,才给凌曜发了一条信息。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

      【听说最近项目忙。炖了一点汤,菌菇鸡汤,pH值约6.8,钠离子浓度约0.9%,主要热量来源于蛋白质和少量脂肪,温度70℃。放在你家门卫室可以吗?如果你不想喝或者没时间,让管家处理掉就好。】

      她尽量让语言听起来像一份实验报告,减少社交压力。发出去后,她紧紧握着手机,心跳加速。

      这一次,回应来得意外地快。

      只有一个字:

      【好。】

      苏暖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接受了!没有拒绝!

      她立刻小心地抱着焖烧罐,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打车去了凌家。她没有进去,只是把罐子交给了门卫,再三叮嘱了几句,便悄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深,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她心里却暖洋洋的,充满了某种简单的满足感。她也许无法替他分担工作的压力,无法理解他世界里复杂的运算,但至少,她能在他可能忘记吃饭的时候,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汤。

      第二天,她犹豫再三,又发了一条信息:

      【汤的味道需要优化吗?咸度?鲜度?油脂度?】

      过了一会儿,凌曜回复:

      【数据达标。无需优化。】

      苏暖阳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吧?

      从此,每隔一两天,苏暖阳就会炖一次汤,有时是鸡汤,有时是鱼汤,偶尔是清淡的蔬菜汤,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温度和调味,然后用那个焖烧罐装着送到凌家门卫室。她发的信息也固定成了模式化的“实验报告”,而他的回复永远是言简意赅的“好”或者“数据达标”。

      这成了他们之间一个新的、沉默的 ritual。她不去打扰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安静地在他星系的外围,点亮一盏微弱的、温暖的灯。
      又一周过去。表姨传来消息,说凌曜的项目似乎遇到了一个技术瓶颈,他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两天没出来了,送去的食物几乎没动。

      苏暖阳的心又提了起来。技术瓶颈……那一定是他极其在意且无法轻易解决的问题。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技术上的忙,但那种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冲动再次涌起。她想起之前他对着天文图片和艺术装置做分析的样子,想起他那个运行着独特规则的大脑。

      也许……换一种完全不同的信息输入,能稍微缓解他那紧绷的思维?

      她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巨大的画纸,拿出她所有的彩色颜料和画笔。她没有画具体的东西,而是闭上眼睛,回想他提到的“量子泡沫”、“弦振动”、“宇宙微波背景辐射”……那些她无法理解但觉得无比浪漫的概念。

      然后,她开始涂抹。

      她用最深的群青和紫色打底,点缀上细碎的银色和白色光点,像是无尽的宇宙。她用亮黄色和橙色勾勒出扭曲跳跃的线条,像是能量和光的流动。她泼洒出大片的、朦胧的色块,让颜色相互渗透交融,试图表现那种既混沌又充满生机的“泡沫”感。她甚至用刮刀制造出奇特的纹理。

      她画得投入又放肆,不在乎像不像,只遵循内心的感觉。这不是科学,这是她基于对他世界的想象,所作出的艺术性的回应。

      一幅充满了强烈色彩和动感、却又带着某种神秘秩序的抽象画在她笔下逐渐诞生。

      画完后,她拍下照片,发给了凌曜。附上的文字是:

      【根据你之前提供的宇宙、量子概念,进行的视觉化尝试。可能存在大量误差和主观臆断,仅供参考,无需回复。】

      她发送出去,没指望他会看,更没指望回复。她只是希望,在那片被数据和难题填满的寂静宇宙里,能投下一小片不一样的、绚烂的色彩,哪怕只能吸引他零点零一秒的注意力。

      之后的一天,凌曜没有任何消息。汤送过去,也只是收到了一个“好”字。

      苏暖阳有些失望,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正忙于攻克难题,怎么可能有心思看她这幼稚的涂鸦。

      然而,就在第二天深夜,苏暖阳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不是信息,是电话!

      来电显示——是那个熟悉的、没有备注的凌家座机号码。

      苏暖阳瞬间清醒,心跳骤停了一拍。这么晚了?他从来不会打电话!难道出什么事了?

      她猛地坐起身,手有些抖地按了接听:“喂?凌曜?怎么了?”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略微急促的、清晰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敲打着她的耳膜。

      苏暖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凌曜?你没事吧?能听到我说话吗?”

      过了几秒,就在苏暖阳快要急疯的时候,凌曜的声音终于响起了。语速比平时快,音调也比平时高,带着一种罕见的、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急切,甚至忽略了她所有的问候:

      “你那张图!右下角象限!蓝紫色交界区域的涡旋状笔触!”

      苏暖阳愣住了:“啊?哪……哪张图?”她的大脑一时没转过弯。

      “视觉化误差图!”凌曜的声音斩钉截铁,“其形态分布模式!无意中模拟了希尔伯特空间中的某种非定域性关联!给了我一个切入点!我需要原始数据!扫描分辨率?300dpi?600dpi?色彩模式?RGB还是CMYK?”

      苏暖阳彻底懵了,举着手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仅看了她的画……还从她那堆乱七八糟的颜料里……看出了“希尔伯特空间”和“非定域性关联”??而且还因此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切入点”?!

      这简直……太魔幻了!

      “说!”电话那头的凌曜听不到回答,语气变得更加急促和强硬,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状态。

      苏暖阳一个激灵,赶紧回答:“就……就是手机拍的啊……分辨率……我也不知道多少dpi……色彩就是普通的……手机自动模式……”她越说越小声,觉得自己像个给科学家拖后腿的猪队友。

      凌曜那边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他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在对这个“数据精度不足”的情况进行高速运算评估。

      “不够!需要更高精度扫描!现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或者原图!我需要原图进行光谱分析!”

      现在?!深夜快十二点了?去哪里找高精度扫描仪?!

      苏暖阳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又听着电话那头他不同寻常的、几乎有些失控的激动情绪,一咬牙:“原图在我这里!我……我给你送过去!”

      “速度!”凌曜只丢下这两个字,立刻挂断了电话。

      忙音传来,苏暖阳握着发烫的手机,坐在床上,心脏还在狂跳,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恍惚之中。

      几分钟后,她才猛地回过神,掀开被子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幅还没干透的油画,用画筒装好,抓了件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安静,只有路灯昏黄的光线和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凉风吹在她发烫的脸上,才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刚刚答应了什么?深夜抱着一幅画跑去一个男生家里?还是凌家那种规矩森严的地方?

      疯了!真是疯了!

      但一想到电话里凌曜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破音的语气,那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急切,她就无法思考任何后果。

      她打车直奔凌家。路上,她给表姨发了条信息,简单说明情况(省略了希尔伯特空间的部分),让她帮忙跟门卫打个招呼。

      到达凌家时,宏伟的铁门已经打开了一道缝隙。门卫似乎得到了指示,没有多问,沉默地引她进去。

      宅邸内部比白天更加寂静,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显得格外清晰。管家已经等在客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诧异,但还是礼貌地低声说:“苏小姐,少爷在书房。请跟我来。”

      沿着熟悉的走廊走向书房,苏暖阳的心越跳越快。她能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汗。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的光线。

      管家轻轻敲了敲门:“少爷,苏小姐到了。”

      里面没有回应。

      管家推开门,对苏暖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暖阳深吸一口气,抱着画筒,迈进了书房。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与其说是一个书房,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尖端实验室兼图书馆。巨大的显示屏上布满了她完全看不懂的代码和模型图,纸张和书籍堆得到处都是,但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某种独特的秩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属于电子设备和纸张的味道。

      而凌曜,就站在房间中央。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居家长裤,头发有些微乱,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极度专注和兴奋的光芒,仿佛两颗燃烧的星辰。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看到苏暖阳,或者说,看到了她怀里的画筒,几乎是立刻大步走了过来,一把从她手里拿过画筒,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粗鲁。

      他迅速打开画筒,抽出那幅画卷,毫不犹豫地就在旁边一张铺满了图纸的大桌子上展了开来!完全没在意颜料是否干透,是否会弄脏他那些看起来就很重要的文件。

      “光源!需要标准光源!”他看也不看苏暖阳,自言自语般命令道,同时拿起一个像是光谱仪的小型仪器。

      管家立刻上前,调整了书房顶灯的角度和色温。

      凌曜俯下身,整个人几乎趴在了那幅画上,将光谱仪的探头对准画面上那些蓝紫色交界的涡旋区域,眼睛死死盯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他的侧脸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显得异常专注和苍白,嘴唇无声地快速动着,像是在进行极其复杂的演算。

      苏暖阳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凌曜,看着他那副近乎疯魔的专注模样,心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激烈,急切,甚至是……疯狂的。褪去了所有的冷漠和疏离,只剩下对真理和答案最纯粹、最炽热的渴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嗡鸣声,和他偶尔快速敲击键盘记录数据的声音。

      苏暖阳的腿有点站麻了,但她不敢打扰他。

      不知过了多久,凌曜猛地直起身,快步走到最大的那块显示屏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速度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屏幕上,复杂的模型随着他的输入开始高速旋转、重构、演化。

      他完全忘记了苏暖阳的存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苏暖阳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屏幕光线下熠熠生辉的眼睛,那专注而忘我的神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胸腔里汹涌澎湃。

      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甚至不仅仅是心动。

      那是一种近乎于敬畏的情绪。

      敬畏于他大脑中那个她无法想象的、浩瀚而精妙的宇宙。敬畏于他此刻绽放出的、纯粹到极致的精神力量。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小小的失落和委屈,在这个瞬间,变得无比渺小和不值一提。能亲眼见证这一刻,能微不足道地参与其中,已经是命运莫大的馈赠。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凌曜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屏幕上的模型停止演化,定格在一个全新的构型上,发出柔和的、代表成功的绿色光芒。

      整个书房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凌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结果。

      然后,苏暖阳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肩线一点点松弛下来。他抬起手,极其缓慢地、有些僵硬地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苏暖阳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不再是落在虚空或某个物体上,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刚刚从极深思考中剥离出来的茫然和疲惫,准确地、径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双清澈却总是缺乏焦点的深黑色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影。

      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了好几秒钟。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和空洞,也没有了刚才的狂热和急切,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的、仿佛刚刚穿越了无尽光年才抵达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辨认的、细微的波动。

      苏暖阳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

      寂静的书房里,她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和那震耳欲聋的、为他而响的心跳。

      他看着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那样看着她。

      仿佛穿越了无声的宇宙,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温暖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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