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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余震、余温与无声的邀约 ...

  •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凌曜的目光,像穿透了亿万光年的星光,终于精准地、毫无遮蔽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没有了疏离的屏障,没有了运算的轨迹,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苏暖阳从未见过的、近乎茫然的专注。

      仿佛他刚刚从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星际旅途中归来,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守在原地的人。

      苏暖阳的心脏被这目光攫住,忘了跳动,忘了呼吸。周遭的一切——屏幕散发的微光、空气里冰冷的电子气味、甚至时间本身——都褪色模糊,只剩下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怔忪的自己。

      她能看到他眼底细密的血丝,能看清他微微翕动的鼻翼,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高热量的思维刚刚平息后的余温。

      这寂静的对视持续了也许只有三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像精密仪器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校准程序,凌曜眼中那短暂的、鲜活的茫然迅速褪去,某种惯常的、用于隔绝外界信息的透明屏障似乎又重新缓缓落下。他的视线微微偏移,不再直接与她对视,而是落在了她耳侧垂下的发丝上。

      但他没有立刻移开,也没有退回到完全的疏离。他就那样维持着侧头的姿势,目光低垂,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极度紧绷后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席卷了他,让他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实验桌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直屏息的苏暖阳这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吸进一口气,心脏重新开始疯狂地擂鼓。她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凌曜?你……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回音。

      凌曜似乎被这声音惊扰,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外界的突然介入而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或焦虑。他只是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疲惫的阴影,然后,用一种极度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嗓音,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算法。”

      声音很轻,几乎像是气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确认感。

      苏暖阳一愣。

      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目光依旧没有看她,而是落在展开的画作上那些被他用光谱仪仔细扫描过的区域。

      “优化了。”他补充道,每个字都说得有些慢,带着思考的间隙,“误差率……降低了7.4%。”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喜悦或者骄傲的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对客观事实的陈述。仿佛这只是运算得出的一个必然结果,与他本人无关。

      但苏暖阳却从这干巴巴的陈述里,听出了惊涛骇浪。她亲眼目睹了他为了这7.4%所付出的全部心力,那几乎是一种燃烧自我的疯狂投入。

      巨大的欣慰和酸楚同时涌上她的眼眶,让她鼻尖发酸。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真诚:“太好了!恭喜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她的夸奖似乎超出了他能处理的社交范畴。凌曜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扶桌站立的姿势,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

      一种极度的疲惫感几乎要从他身上弥漫出来,笼罩了整个房间。

      旁边的管家见状,适时地低声开口,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少爷,您已经超过三十六小时没有休息了。问题既然已经解决,是否……”

      凌曜像是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

      苏暖阳看着他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耗尽所有电量倒下的样子,心里揪得发疼。她鼓起勇气,又向前靠近了一小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凌曜,事情做完了,是不是该休息了?你看,天都快亮了。”

      她指了指窗外。深蓝色的天幕边缘,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

      凌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窗外。那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他沉默地看着那片逐渐亮起的天空,看了很久。

      久到苏暖阳以为他又沉浸到了某个关于晨昏线计算的问题里时,他才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清。

      管家如释重负,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带您回房间。”

      凌曜没有反对。他松开扶着桌子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地、沉默地跟着管家向书房门口走去。

      经过苏暖阳身边时,他的衣角轻轻擦过她的手臂,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他没有停顿,也没有看她,仿佛她只是房间里的一件摆设。

      苏暖阳站在原地,看着他略显踉跄却依旧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被某种巨大的情绪填满。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满室冰冷的仪器、散落的纸张,以及……桌上那幅被他“征用”后变得无比重要的画。画布上,那些蓝紫色的漩涡依旧绚烂,仿佛记录下了刚才那场无声的、激烈的思维风暴。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看着画纸上那些被他用仪器仔细扫描过的痕迹,指尖轻轻拂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炽热的专注和激动。

      天光渐亮,透过窗户洒进来,驱散了书房的昏暗。

      苏暖阳轻轻卷起画作,重新放回画筒。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安静地帮他把一些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捡起来,整理好放在桌角——虽然她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内容,但她尽量按照它们原本散落的顺序和朝向摆放,怕打乱了他可能存在的某种独特秩序。

      做完这一切,她才抱着画筒,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充满了凌曜气息的书房。

      管家在走廊尽头等她,脸上带着感激和疲惫交织的复杂神情:“苏小姐,今晚真是太感谢您了。少爷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司机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他没事吧?”苏暖阳还是不放心地问。

      “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应该就好了。”管家恭敬地回答,“您快回去休息吧。”

      坐车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大亮。城市开始苏醒,车流渐多。苏暖阳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感觉自己像刚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

      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异常亢奋。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凌曜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回放着他沙哑地说“算法优化了”的样子,回放着他疲惫离去的背影。

      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为他成功的喜悦,为他疲惫的心疼,被他那样注视时的震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参与了重要时刻的满足感。
      接下来的两天,苏暖阳强忍着没有给凌曜发任何信息。她知道他需要休息,需要时间从那种极度的消耗中恢复过来。

      她只是从表姨那里得知,他确实睡了很长一觉,醒来后饮食逐渐恢复正常,但大部分时间依旧待在书房,似乎在进行一些收尾工作。

      她送汤的 ritual 也暂停了,不想打扰他。

      直到第三天下午,她终于收到了一条来自凌曜的信息。

      内容依旧简洁,却让她愣了很久。

      【图。还需要吗。】

      他是在问她那幅画。

      苏暖阳看着那三个字一个标点,几乎能想象出他面无表情发出这条信息的样子。他是不是觉得那幅画还有研究价值?或者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是她的东西,需要归还?

      她想了想,回复:

      【你还需要用它做分析吗?如果不需要的话,我下次去拿就好。】

      凌曜的回复很快:

      【分析完成。数据已备份。可随时取回。】

      苏暖阳看着“数据已备份”几个字,忍不住笑了。所以他是真的把她那幅抽象涂鸦当成重要实验数据给存档了?

      【好呀,那我有空去拿。你最近还好吗?】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次隔了一会儿才回复:

      【系统运行正常。】

      典型的凌曜式回答。苏暖阳却松了口气,能这样回答,说明他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

      又过了两天,苏暖阳觉得他应该彻底缓过来了,才再次炖了汤,用焖烧罐装好,去了凌家。这次,她提前发了信息告知。

      到达凌家时,是下午。管家引她进去时,语气轻松了不少:“少爷在花房。”

      花房?苏暖阳有些意外。凌家大宅侧翼有一个巨大的玻璃花房,里面种满了各种珍稀植物,但她从未听说凌曜会对那里感兴趣。

      她抱着焖烧罐,犹豫了一下,朝着花房的方向走去。

      玻璃花房里阳光充沛,温暖湿润,各种植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浓郁却不腻人。而在花房一角,靠近放着几盆长势喜人的薄荷草和多肉植物的架子旁,她看到了凌曜。

      他坐在一张白色的藤编椅子里,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深色长裤,膝盖上放着一本厚重的、看起来像是植物图鉴的书。但他并没有在阅读,只是微微侧着头,看着旁边一株叶片形状奇特的兰草出神。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疏离冰冷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缓缓转过头来。

      目光依旧没有直接落在她脸上,而是先扫过她手中的焖烧罐,然后落在她脚边的地面。

      “汤。菌菇鸡汤。pH值约6.8,钠离子浓度约0.9%,温度70℃。”苏暖阳抢在他可能发出“检测”询问前,自动报上了数据,语气轻快。

      凌曜的视线从地面移到焖烧罐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嗯。”

      苏暖阳把罐子放在他旁边的小桌上,目光不经意瞥见他放在手边的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不是植物笔记,而是一些极其复杂的、她完全看不懂的数学符号和几何图形。

      他果然还是那个他。哪怕身处花房,大脑依然在运行着高深的程序。

      “你的画。”凌曜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些平时的清冷,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顺畅?他伸手指了指花架下层。

      苏暖阳这才看到,她的画筒正安静地靠在那边,旁边还放着几盆长着肉嘟嘟叶片的多肉植物。

      “谢谢。”她走过去拿起画筒,抱在怀里,犹豫了一下,在他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

      花房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通风系统运作声和偶尔不知名昆虫的嗡鸣。阳光暖洋洋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放松的植物气息。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但不同于以往那种令人窒息的、完全单向的沉寂,这一次的沉默里,似乎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流动的东西。

      苏暖阳没有试图找话题,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阳光透过叶片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发现,在这种舒适的自然环境里,凌曜周身那种惯常的紧绷感似乎淡化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凌曜忽然开口,目光依旧看着那株兰草,声音平淡无波:“那个涡旋。”

      苏暖阳一愣:“嗯?”

      “右下角象限。蓝紫色交界。”他补充道,像是在引用某个坐标,“其形态分布,并非完全随机。存在特定算法生成的可能。”

      苏暖阳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还在说她那幅画!而且他似乎……是在尝试跟她分享他的发现?

      她立刻坐直了身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虽然内心一片茫然):“真的吗?是什么算法?”

      凌曜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向她这个“外行”解释。

      “类似……受限扩散凝聚模型。”他选择了一个相对“简单”的术语,但看到苏暖阳依旧茫然的眼神,他停顿了片刻,目光从兰草上移开,落在了旁边一盆叶片上凝结着水珠的植物上。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那颗将落未落的水珠。

      水珠颤动了一下,沿着叶片的脉络,滚落下去,在泥土表面晕开一个深色的、不规则形状的圆点。

      “水分子的运动。受限。凝聚。”他看着那个圆点,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解释道。这大概是他所能做到的、最接近比喻的表达了。

      苏暖阳看着那个水痕,又看看他专注的侧脸,心脏像是被那只碰过水珠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在努力用她能理解的方式,和她分享他的世界。

      哪怕这个方式依旧笨拙、充满了障碍,但这份尝试本身,就足以让苏暖阳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她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就是……不是胡乱画的,里面有一种……自然的规律,对吗?”

      凌曜对于她这个极度简化和不精确的理解不置可否,但没有反驳。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那株兰草上,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几乎看不见。

      但这微不足道的回应,却让苏暖阳心里炸开了无数朵小花。

      阳光,花房,安静的陪伴,和他笨拙却真诚的分享。

      这一刻,美好得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她在花房里陪他坐了很久,直到阳光逐渐西斜。期间他们没有再说话,但气氛却并不尴尬。她偶尔会小声点评一下某朵花好看,他会沉默,但似乎并不排斥。

      直到管家过来提醒凌曜下一个预定的事项(可能是某个视频会议),凌曜才合上书,站起身。

      苏暖阳也赶紧站起来。

      凌曜看向她,目光例行公事般地扫过她手中的空焖烧罐(汤他已经喝完了),然后说:“画。取回了。”

      “嗯!”苏暖阳点头。

      “数据。备份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好的。”苏暖阳有点想笑。

      凌曜点了点头,算是道别,然后便转身,跟着管家离开了花房。

      苏暖阳抱着画筒和空罐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画筒,想起他碰落的那颗水珠,想起他说的“受限扩散凝聚”,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也许,她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色彩斑斓的涂鸦,真的在他那片由精确公式构成的星系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引发了一场美妙风暴的石子。

      而她这颗小太阳,似乎终于,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那个寂静星系的、微弱的引力波动。

      她抬起头,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期待。

      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样的“数据”交换呢?

      无论是什么,她都无比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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