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与舟》剪草木影

2、第二章

　　“剧本杀”事件发生在过年时候，舟舟难得来一次邬城，我那些交情深的朋友自然是要见一见的。舟舟那时候也不抗拒见人，于是就出来聚了。

　　这里必要的，得讲一下我和我爱人的相处方式，否则容易引起误会——舟舟是一个性格多变，行事不定的人；但不是那种走歪道的诡谲，而是T真正在实践用怎样的方式与人相处才能在保全自己的同时，让自己完成社会化。有时我见到T，T打字跟我交流，一句话也不张口；有时候话又特别多，跟人来疯似的；有时候T不吃荤，有时候T连续几天都只喝水（后来才告诉我，真是）；有时候T连眼睛都不睁开——这种情况T往往只在家里活动，我那时候是真有些担心，想搬过去照顾T，但还没等我抽开身，T又说T开始睁眼看世界了。

　　T说闭上眼睛的感知很不一样，恐惧感包裹了所有感官，T说T的大脑大概要集中神经在感知外界上了......

　　这种傻里傻气的尝试，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舟舟这个人的性格就会让T这样做。一般的人在完成社会化后，对社会上基本的规则是接受的，毫不怀疑的，但T却不一样，T在那个年纪遭受了挫折，没有走完这一大众的道路，于是在长大之后，看到多彩的世界，T要不停地变幻颜色来体会它。

　　所以我不会像其T人那样，把T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精神病人，说实话我不觉得T是，在人类群体里，T只是特别了些。我与T的相处，有些基于我们当天的情况。

　　那天玩剧本杀，我因为什么，有些生T的气，拿到角色之后跟T针锋相对的；舟舟口才不好，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只睁着一双水淋淋的黑眼睛看我，呆呆的，很可爱。

　　——“我的天，我们当时都被吓得......我就是想你怎么会这么对你夫人。”A夸张地哆嗦了下，“而且，我又不好开口，就算玩游戏也要有个度嘛！T本来就内向，胆怯一点......”

　　“哼，T马上就给我们上了一课！”B打断道，气愤地抱臂，“我们当时不是拼车吗？那两个陌生玩家都要被你的气势吓死了......”

　　“毕竟是蝉联辩论赛冠军的最佳辩手嘛！”我笑嘻嘻地哼哼。

　　“切！显摆什么，咱们这儿有孬的吗？T，”B指A，“一个在学校里又当校草又当学神的人；我，虽然成绩一般但走艺考也进了X大哦......反而看你，你现在就是拿死工资过日子的了，没一点意思。”

　　我知道T又是想说什么：“我就是这么个没斗志的人啊......你怎么不说说T？”

　　B假笑：“A是一直想退休，但一直有活干；你是......一直没活干，也一直退休不了。”

　　“......不聊了。”

　　B好容易扳回一局，得意得跟什么似的：“——不过说回去，当时灯熄了......”

　　A抢道：“我记得你跟我说林舟很怕恐怖主题，我们就没有选恐怖的，但没想到那个也有关灯环节。”

　　“然后这人就夸张地把对象抱怀里去了。”B啧啧，“对面两个情侣都看呆了。”

　　我咳了声：“我当时怕T们弄什么玄虚嘛，要是吓到舟舟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是是，之后你俩的手就没分开过！”

　　A笑着补充：“NPC叫人出去的时候，你还没反应过来，被人家工作人员无情地点名批评了......”

　　“——手之后再牵可以吗？现在XXX有单线......”两人笑作一团。

　　我捂了捂脸：“你们看得开心吗？”

　　“怎么不开心？”B忍笑，“另外那对情侣怕是以为你人格分裂了呢，之前吵得那么凶、那么不留情面，转眼把人弄怀里去了......”

　　“而且，而且T之后还试图‘不留情面’，被人主持人无情地戳穿了哈哈哈......”

　　“那是因为T不专业，我这么入戏，这么贴合的角色的玩家可不多了。”我长叹口气。

　　“得了吧，”A说，“别在我这种即将失恋的人面前暗戳戳秀了好吗？”

　　我道：“所以我们感情真的很好啦。”

　　B叹了口气：“我们倒是不怀疑你，你能确信林舟也是这么想的吗？”

　　“别担心我了，我们两个的感情，的确只有在其中的我们才能感知到。”我说着说着陷入沉思，嘴上可能浮起了微笑，对面两人好一阵交头接耳。

　　“算了算了，你知道就好——来，喝！今天本来是来陪我的欸......”

　　大醉一场回家，第二天上着我的悠闲班，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

　　舟舟跟我都是女生，我今年有三十了，T比我小一些，二十七。我们从小就认识，比AB都早，AB是初中认识的——我们相识，二十年是绝对有了。确认恋爱关系是在我工作不久，那就是七八年前。

　　八年，真是一晃而过。现在回忆起来，我们关系的变化是有三个重要节点的。相识，成为密友，然后变成恋人。

　　我第一次见到T的时候，是在小区里，跟一些邻居家的孩子正玩儿得起劲哩，舟舟被T家长鼓励着过来跟我们搭话。T是鼓足了勇气，全身上下都在用劲似的：“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T当时约摸七八岁，瘦瘦小小的，皮肤有些黑，长大后要好些，可能是那时有些营养不良。

　　“可以啊。”作为孩子王，我做主愉快地接纳了T。

　　但说实话，之后一天相处下来，我对T的印象并不好。舟舟太拘谨了，拘谨到一种束手束脚的地步；我们不管玩什么游戏，T都是最笨拙的那一个。但后面我们几个女生分开了，开始玩类似于过家家的角色扮演——当时流行古装剧，我家里一堆巾巾吊吊的衣裳纱巾，我们就在家里披着它们玩游戏。

　　但是，舟舟把“宫斗”的戏码当了真，在一个当皇后的小朋友叫人把T拖出去时直接哭了——那只是演戏而已，可是舟舟不知道，T怕极了，哭得黑天暗地。这就引来了我奶奶，T狠狠地理骂了我一顿，又给了舟舟我都难以得到的梦龙雪糕。我对T的感官彻底降到了谷地。

　　之后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再碰见。大概两三个月后，我在小区里溜达，看见T踩着草坪一蹦一蹦地抓上面的枇杷。

　　小区里枇杷树很多，每到季节黄成一片，一吊一吊压弯了枝头，水灵灵的，可馋人。但我妈交代了，不让我做那不文明的小孩去摘，要吃家里有，再好的枇杷都有，所以我从来没去尝试过小区里的枇杷。

　　我站在那儿盯了会，跟T说：“这是大家的枇杷，你乱摘，是你不文明！”

　　舟舟诧异地回过头，然后傻愣愣来一句：“我没摘到。”还摊了摊T空无一物的手。

　　我有些无语：“你想摘，只是你太矮了摘不到；这也算不文明。”

　　“哦......那你能帮我摘吗？”

　　我那时有些生气，跟T犟：“你还想把我拉下水啊？都说了不能摘！”

　　“可是，可是不摘的话，我吃什么呢。”舟舟低声说了句，垂头思考起来。

　　“你......你饿了回家吃饭去啊！”

　　舟舟摇头：“我家里，没人。”

　　我有些疑惑：“那总有零食吧？”

　　“也，没有。”

　　我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既然这样，你是不是要被饿死了啊？”

　　舟舟沉默了下，说：“如果继续饿下去，可能真的会吧。”

　　“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

　　“晚上多久？”我寻思着这么一时半会儿T应该也饿不死。

　　“短针到最后一格。”

　　我挠了挠头：“这么晚？”

　　舟舟点头：“T要打，两份工。”

　　“那......那你可能真的会饿死欸。”我翻进草丛，“算了，我帮你摘吧。”

　　那天我和舟舟在树下吃了一下午的枇杷，临近傍晚才被不负责的保安发现；我拽着T就跑，想起自己终究是没忍住诱惑跟着T吃了几个就心虚。我妈是非常严厉的，T在物质方面从没亏待过我，但在这种规矩上寸步不让，一旦触发叫我终身难忘；T那柄教杆真是我一生的阴影。

　　而且那保安还说——“你们是哪家的小孩？！看我不告诉你们爹妈！”

　　我转头跟T说一句：“T都要被饿死了欸，吃点枇杷怎么了？你就当是被鸟吃了呗......”

　　舟舟拼命拽我的袖子，一边回头注意那保安的动作，一边小声说：“别说了别说了，T是大人。”

　　我们那时已经上了单元楼——我又把T带到我家了：“大人怎么了？T就一定对吗？”

　　舟舟小声：“不是，你看T比我们高那么多，能摘很多枇杷，也能把我们打倒。”

　　“T不敢打，”我说，“T是收了我们钱的，敢打我们？”

　　舟舟摇头：“你不能由着T的选择来，万一，万一T就是敢打，我们岂不是很惨？”

　　我皱眉：“打就打呗，我爸妈告T个倾家荡产！”

　　舟舟叹了口气，一脸深沉：“你太冲动了。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的。”

　　“跟你说不清楚了......”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你还饿吗？我家里零食多得很，你要吗？”

　　舟舟犹豫着，看T脸上神色其实是憧憬的，但因为别的迟疑了。

　　“啧，”我小声，“你得说要啊。那样我才能拿出来招待你......”

　　“‘招待我’？”

　　“对啊，”我挤眉弄眼，“不然我妈怎么会同意我翻零食柜？”

　　姜女士还有个特点，特别注重培养我待人接物的本事。家里的零食一半是给我准备的，一半也是给这些来我家里的小客人准备的。但是在T的教育下，我善于识别一些不好的信号，因此虽然我大方，但身边却没什么酒肉朋友。

　　那天舟舟在我的招待下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从那之后，我开始对T有所改观，我们才真正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