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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遇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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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花火石间,白蚤以一种从前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角度把整件事串联了起来。
克伦利斯在他询问时,告诉他此行是为订婚仪式做准备,勇者害怕恶龙再次对他不利,孤身一人前来屠龙,排除危险本身也是一种准备活动。
但令他不解的事,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他呢?这无疑是让他产生愧疚感的好机会,愧疚感是人际交往中的良药,只要对方觉得有愧,就会放低姿态。
之后再想拉近距离就会轻而易举。
空中突然出现一阵嘈杂,身旁的景物——包括山峰、荒原、飞石、枯草都腾空而起,又在半空中扭曲变形,简直就像是梵·高的巨作《星空》的浅色版。
嘈杂中夹杂着女人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他蓦然惊醒,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到长睫上,晶莹剔透,就像是他在流泪一般,随后一只手轻柔地把汗珠拂走,像是一阵雾蒙蒙的山风。
白蚤眨巴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勇者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俊美的脸板着,看起来依旧很不高兴,白蚤笃定刚才的手绝对不是勇者的。
他的便宜母亲扑了上来,泪眼汪汪:“我的小公主!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要不是克伦利斯及时发现,我们可能就要失去你了,亲爱的!”
是的,经过这几天(单方面)的熟悉,她已经敢对勇者直呼其名了。
好说歹说,王后才依依不舍地直起身,但她那双涂满指甲的双手依旧在白蚤身上,捏得他胳膊疼。
白蚤腹诽,再不把你的手拿开才是真的要失去了我了。
“王后陛下,”勇者恰到好处地开口,“如果我记得不错,您的下午茶要开始了。”
他彬彬有礼,笑容完美地看着雍容的王后。
对别人都好声好气的,对他连个正眼都不给。
白蚤心想,真有你的。
不知为何,王后神色大变,只一瞬,这位美妇人就调整好了表情,托了托脑后的发髻:“感谢提醒,那我先去赴约了。我的宝贝儿,好好休息。”
她爱怜地在白蚤额头留下一吻。
等到王后撤开时,白蚤一瞥,发现勇者的表情更冷了。
国王根本就没来看白蚤,因此等王后离去时,诺大的房间就只剩下白蚤和勇者两人。
醒来的兴奋劲过了,白蚤此刻又有点昏昏沉沉:“您还有事吗?”
他询问勇者。
“没事,”后者沉默了一瞬,“我只是,非常希望您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直抒胸臆的一段话,任何人听了恐怕都会有些感动,而白蚤却突然生出几分不虞。就像是自己不遵守校规被老师逮到了,而另一名同学却逍遥地拿着违禁品。
“您不是也受伤了吗?”
勇者有些怔然,辩解道:“一群土匪而已……”
他还没来得及编织好谎言,就发现松软大床上的公主黑发散乱、皮肤苍白,薄被铺散开,像一朵盛开的花,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已经阖上。
嘴唇透着病态的殷红,不停嘟囔着几个字。
勇者定定看了陷入沉睡的人一眼,凑过去听。
“骗子。”
自从上次胃疼发烧后,白蚤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勇者越来越黏他了。
晚上生气的事情仿佛从没发生过。
早晨一起来打开窗,就能看见年轻的勇者拿着水壶在下面浇玫瑰的幼苗,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他就会在早餐时看到勇者,迫于父王母后灼热的目光,他只得拉开克伦利斯旁边的椅子坐下。
用餐过后,勇者就跟开了陪伴模式似的,彻底赖在他身边不走了,他看书勇者也看,他喝茶勇者也喝,就连贵女们的聚会都不离开,强硬地挤了进来。
两人分明没有交流,但被默认绑在了一起。
有时克伦利斯外出,其他人都会很诧异地问他:“勇者大人呢?吵架了?竟然没跟在你身后。”
白蚤的心境也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变得渐渐麻木。
在他解释后,其他人都会会心一笑,或是露出敬仰的目光,又或是羡慕的眼神。
前者是勇者的,后者是对着他的。
白蚤公主的身份虽说尊贵无比,出门都要拉个大旗彰显地位,但同时因为要嫁出王国,基本与王位无缘,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把政治要事避开。
能知道此等要事的都是重臣贵胄,公主好歹算是他们看大的,就别把人家扯进这些烂摊子里了。
白蚤也就从未知晓克伦利斯在忙什么。
就这样,半年后,在订婚仪式的前几天,在勇者又一次外出时,他终于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克伦利斯·克利夫兰是神选中的勇士,是美德浇灌出的蔷薇,在他的身份为他提供种种便利的同时,他也有一些既定的义务,比如讨伐恶龙、平定灾祸。
他的善行也不是无目的的,至少有一半服务于神庭和博西古王国的计划。但这也无可奈何,协商合作才能利益最大化,又或者说,在政权神威下拯救更多的人。
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魔法师这种职业,但高级一些的魔法师都被贤者学会垄断了,加上大多数性情高傲,即使贤者学会没有明令说不能帮忙,他们也不会轻易出手。
往往举国之力才能请动一位高阶魔法师。
对此,他在花园喝茶时,曾听到路过的两位大臣的对话,其中一位感叹道:“如果埃尼格玛修斯阁下愿意发话,也不至于如此了。”
另一位大臣并未言语,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位很长的阁下的身份他在书中看到过——索尔梵德·冯·卡西洛·埃尼格玛修斯,贤者学会的大贤者,当世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七百多岁的小老头,但为人冷淡古怪,深居简出,从不在意俗事。
“简直就像是隐士!”白蚤感叹道。
以索尔梵德的威望,让魔法师乐于助人也的确是一句话的事。
回到正题,也正因如此,济世救人的往往是教会的神职人员或者自成一派的勇者。可以说,克伦利斯的好声望大部分是自己挣来的。
这样一来也的确有很多事都有了解释,勇者每次回来时,身上总是带着深入骨髓但闻起来不明显的血腥味,每次都要混着这股血腥味抱他好久,白蚤想,勇者这时应该是闭着眼睛的,因为他总会感受到对方过于纤长的睫毛垂落、再刷过他的脖颈。
仿佛带着深深的疲惫。
可他又从来只字不提。
对白蚤仅仅只是抱着,在旁人提及并赞美时,也只是淡淡一笑,那双浅色的眼眸微微弯着,像一轮悬于空中的银月,对他人的评论表现得如此空洞、不在意。
蓦然间,他想起在他穿越过来前,这具躯壳第一次见勇者时,被系统评定为冷漠的眼神。或许当时,也正有人在吹嘘夸捧克伦利斯,麻木的勇者弯着眼睛,在贵女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现在已经很晚了,白蚤刚从热闹的舞会中脱身,他结束思绪,准备回到房中。
烛火斜照下,他突然被一个年轻男子拦住了。那应该是个未曾谋面的金发贵族,穿着考究,还老气地拄着根手杖,没错,在大多数人只把手杖当装饰品的年代,这位贵族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倾斜在可怜的手杖上,杖身也因此弯曲。
“您有事吗?”白蚤穿着厚重的礼服,淡淡挑眉,表情不冷不热。
原因无他,这位贵族简直把找茬写在了脑门上,还是96号字体加粗的那种。
贵族男子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整张脸的弧度被拉开,那张弯曲的嘴唇仿佛是把巨大的镰刀,挣扎着要把白蚤撕碎。他用宣判一般的语气:“我要娶你。”
白蚤觉得此人有病,真诚发问:“您礼貌吗?难道是突发恶疾,需要我的侍女送您去疯人院吗?哦对了,车费记得报销。”
没在意他的讽刺和新词,男子阴沉沉地反问:“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哦——当然不是。”白蚤用咏叹调的语气夸张道,“您的态度让所有人都说不出毛病。”
男子脸色好转,正要再接再厉逼婚到底,就听见貌美的公主彬彬有礼道:“因为您的态度粗俗至极,所有人都说不完您的毛病。”
索性就不说了。
就在此时,白蚤突然感觉身体中一股燥意,仿佛灵魂被掷于火烤的十字架上,胸口处的灼烧最剧烈。
男子看上去更气了,那双浑浊的眼眸仿佛要喷火,半晌,他盯着白蚤胸口,古怪一笑:“由不得你。”
白蚤不善地蹙眉。
啪嗒,在重压下,可怜的手杖从中部断开,木屑飞舞。贵族男子一个没注意,跌倒在地上,那张可恶的脸正对地面,还有几个细小的木片嵌到了脸上。
白蚤瞬间就不气了,毕竟放完狠话觉得自己是bking后再摔一跤挺……搞笑的。
但这不代表他原谅了男子的冒犯,他啧啧几声,身体的灼热感已经远去,学着贵女们打开扇子,语气嫌弃到不行:“或许您应该和新生儿一样练习走路,真新奇,您的父母会比别人多体验一次养孩子。”
“殿下,王后让我叫您过去。”贴身侍女急匆匆地走到他跟前,轻声。
“母后有说是什么事吗?”白蚤收拢折扇,白丝手套的柔顺让扇子往下滑了一些。
侍女恭敬地低下头颅,很识时务地帮白蚤拿着扇子:“具体没有说,但应该是和勇者大人有关的事。”
不知怎的,白蚤的心突然重重跳了一下,他撇向倒地起不来的贵族男子,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心脏震动中仿佛带着岩浆烈火,烧得他浑身焦灼。他微扬下巴,示意侍女到前面带路。
等到了地方,白蚤发现不只有王后在,就连他那日理万机的父王也坐在高背扶手椅上,表情如负千斤,连头顶的王冠歪了都没有察觉。
巨大的吊灯上燃着烛火,火光影影,照在每个人惴惴不安的脸上。
白蚤定住心神,平静地和两位长辈请安。
王后上前握住他的手,美目含泪,脆弱得让人心碎:“孩子,你的婚约……可能要取消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正中下怀。
白蚤面上震惊,用生平唯一一点演技挤出了泪花,颤颤巍巍:“发生了什么?”
说着就往王后身上靠,后者顺势揽住他,捂着他的头呜呜耶耶就开始哭了。
白蚤对这位情绪化的母后十分绝望。
别光做动作,说词儿啊!
最后还是国王看不下去了,缓慢开口:“勇者……可能遭遇不测了。”
白蚤挣扎的动作顿住。
平心而论,克伦利斯算是他见过的人中品德最高洁的一类,谦虚谨慎,正直勇敢,他希望勇者和他退婚,除了生理上的难以接受外,他也不希望克伦利斯的主角剧本因为一个配角发生什么偏差。
有些人光芒万丈,只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