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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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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胡安在效力了九年的贡萨索的最后一个主场。他首发出场,力保球门不失,最终我们0比0战平。
他今天的球童是他的女儿,他抱着小女孩入场,我就和队友们站在两旁为他们鼓掌致敬。
我看见小女孩安拉娜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胡安用力抱紧了她。这样磅礴的情绪让我有点茫然,只好抬头去看大屏幕。
费尽千辛万苦,我才在球迷们无数张含泪不舍的表情中挑出了不是那么夸张的一个去模仿。胡安发现了,墨西哥人微笑要和我击掌,我伸手,他便宽容了我冷漠的底色。
他拿着话筒站到球场中间。
“做出这个决定对我来讲不容易。事实上,没用人愿意离开深爱多年的家。我也是如此。但除了感谢,我说不出任何别的话。”
“我从四岁开始踢球,十岁确定自己会是一名门将。我赤着脚光着手在沙滩上练习扑救,当我确定了我的人生,我就有了梦想。我想给母亲买一套房子,我想到欧洲,想在更大的场地踢球,我甚至没有想过获得冠军…”
我看见他吸了一下鼻子,“上帝眷顾我,我仍然记得与最好的你们一起赢得第一个冠军的那一天,那时我的女儿还可以坐在里面,而现在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他与安拉娜一同朝球迷挥手,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我难以置信我和你们一起度过了这样美好的时光。你们带我来到这里,让一切都可能,我扑出每一个球,永远把它当作可以决定比赛的时刻。我和你们一样也是球迷,我知道你们也乐于看到球员为俱乐部赢下冠军。我希望我没有让你们失望。”他微笑着看着摆在他面前那两个他曾经获得的奖杯,他将队徽再一次捂进胸口,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一齐向他飞奔而去,将他高高抛起。他已经足够坚强,却在最后用眼泪滋润出不舍的笑容。
“我也要向这些家伙们告别。”胡安像是炫耀家人那样炫耀我们,“我们是最好的团体,最好的朋友,我永远爱他们。尤其是我的队长。安克科,你帮助了我太多,你拯救过我,拯救过我的孩子。”
“我还要感谢我的教练。他像父亲般教导我,亨利,你还记得吗?见面的第一天你就告诉我,不要饿着肚子来训练,不要因为害怕损坏不戴手套就去接球…我遵守了这份诺言,您对我的意义就是父亲和老师。”
白发苍苍的教练动容地摘下眼镜。
“终场哨声终会结束,而人们总要告别,这是我喜欢的方式。今后的生活,我会确保你们永远参与其中。我爱你们。你们永远不会被我忘记。”
我今天没有上场,我是第一个离开更衣室的。可离开了更衣室我却不知道去哪里才好,我就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发呆。
胡安走过来,说我这是不会表达悲伤和不舍,我很奇怪,人不是生下来就在哭吗,怎么还会不懂表达悲伤?他笑着说肆意悲伤是上帝赐予孩子的礼物,你长大就没有了。除非你再次去学会它。
我要去问安娜拉这是不是真的。
“她还有点伤心。”胡安阻止了我,还说如果我不相信,他可以再举一个例子,你看,任何人在老死前都不会哭,死亡意味着永别,明明是最可怕的事情,可他们却哭不出来了,就是因为没有了悲伤的能力。
我好似被他说服了。他是我的前辈,我问他我应该重新学习表达悲伤吗?
他点头。说眼泪是你与所爱之人之间独有的货币,你流泪,他们看见,心疼你,就会满足你想要的。万一你把这份货币不小心支付给了不爱你的人时,结果可能就会不那么美好。但你不用灰心,因为你永远可以在下一个人身上重新尝试一番,直到我们去到天堂。
这么说来那其实爱才是真正的财富吧。我学到了一个新的道理。我要先确定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就像上帝爱我,我爱上帝。我已经开始期待有一天我的账户上有无数眼泪财富了。
胡安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简直就他家乡雨林里的刺猬,我问他为什么,他却不回答我,留了个苹果在我怀里。
我把苹果留给了最后出来的安克科,他今天踢满了全场,我猜他一定很累,苹果可以帮他补充能量。
他接过了,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说我等等你。我不止一次看见他今天在场上蹲下来平复情绪,可真正告别的时候,他又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我猜他刚才在更衣室也没和胡安单独说话,否则胡安哪有机会出来找我。
我觉得他比我更不会表达悲伤,我想把胡安刚才讲的道理讲给他听。但直觉攥住了我的喉咙不让我出声。
我就问他一般比赛完我们会去干什么?
他说教练刚才在更衣室里讲我们今天战术的缺点,我们原本应该回去复习,但我跑了出来,现在我就是个放学回家不知道作业的小学生。
我听出了他那么一点点点点的失望,但我还是着急了,我说下次不会了,如果有,就请队长把我拽回去。
他绿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无奈。我看出他试图教我学着自觉,但最终他也没有开口,因为我饿了,我先一步邀请他去吃饭。
“不了。”他居然拒绝我,难道要去和女孩子约会吗?那可不行,你不是我的队长吗?你得负责任,留下来和我讲一遍我错过的战术。
他说如果我真的想听,可以跟着他走。我还没有过三人行的约会,那该是个怎样热情自由的女孩儿?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目的地是理发店。而这里只有露出半个内裤,不肯好好穿裤子的摩洛哥理发师,没有女孩儿。
我的队长轻车熟路地坐下来,而理发师也十分娴熟地举起手机架在一边拍他。
我的队长有一头金色如天使般的卷发,宝石般的眼睛,有这么完美的模特,他们手艺再差也一定能吸引到新顾客,至少吸引到我是一定的。
安克科冲我抱歉地一笑,说他之前考虑不当,这里讨论战术会泄露球队机密。我让他晚上回去发消息给我,到时候我自己看看就好,我才不想再欣赏他的脸时被其他事情打搅呢。
我的队长确实很帅。
天呐,我不就对着他的脸发呆了一小会儿,该死的摩洛哥人对我完美的队长做了什么?!他们居然剃掉了他圣洁的卷发,把他变成了瓜皮蘑菇头?!
直到理发师们拉着我们合照留念,并让我在球衣上签名的时候,我都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你怎么愣住了,是第一次签名吗?”安克科关切地问我。
我确实是第一次签名且完全下不了笔。因为我在想,可不可以发明一种没有人懂的语言写在球衣上呢?我要痛斥他们的审美。
安克科浑然不知地摸着他的头发和我说话:“你的球衣上印的是若昂.贝纳多。但我不建议你签若昂,西班牙的大街上至少有上万个若昂。”
我最后随便签了一个缩写“J.贝纳多”。至于祝福语,那当然是没有,我巴不得它快点倒闭。
“改天你也可以把你的刺猬头让他们修整一下。”安克科照着镜子,颇为满意地说。
他居然说我的卷发是刺猬头?那可是我精心打理的发型!
还有他凭什么也叫我刺猬?我哪里像刺猬?葡萄牙有刺猬吗?
我把他压进墙角,低声逼问他原因。他原本比我高,此时微微蹲下,我感觉他的瓜皮头看起来手感不错。
他不知道我的想法,还在试图一本正经地编造合理的理由。我不让他说,伸手肆意搓着他的头顶,有点扎扎的,手感果然不错。我说你既然觉得我像刺猬,那为什么把自己剃成个瓜皮蘑菇?
他好像一下找到了说辞:“我剃头是因为今天比赛的时候,汗打湿我前额的头发,它们垂到了我的眼睛里,太影响发挥了。”
我之前也有过相似的困扰,我勉强认可了他的理由。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我知道他在尝试开发一个边锋过人的天赋,他想找出一丝破绽,从而躲开我的桎梏。但他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放开他?我从不拒绝他的要求,我觉得他这么做,肯定还是想和我玩儿。
他果然尝试着从我手臂底下钻过去。我早有准备拦住他,把他的脸像飞过来的球一样握在手心。
他扒下我的手,没办法了。先是像我道歉,说不该叫我刺猬,我要听的才不是这个,他就问我怎么样才能放手。
我说要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他爽快地答应了。这让我有点意外,随即又是后悔,早知道应该让他答应我个要求。
我想了一会儿该问他什么,他看着我开始打哈欠。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无聊,就随口问,你觉得你的发型像瓜皮多一点还是蘑菇多一点?
天呐我究竟在说什么,这简直和问小孩你最爱爸爸还是妈妈一样愚蠢。
他却好像没觉得不对,认真思考之后回答了我:“像蘑菇。”
看着他的眼睛,我心里赞同他了,但又想追问为什么。
他说在童话书里,蘑菇可以盖成房子,他就想住在蘑菇房子里,等着下雨天后,院子里会冒出一地的小蘑菇。
“做成蘑菇汤配海鲜饭,你有吃过吗?”
我放开了他。我觉得他的电脑里除了FlFA足球游戏,一定还有植物大战僵尸。
我对他的蘑菇房子没有期待,在我眼里他就是那雨后长出来的小蘑菇。我被他美丽的颜色吸引,却不知道该不该摘下他,因为那或许是甜蜜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