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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鸿沟 ...

  •   数日后,北境平原。
      鲁风勒马立于一个小丘上,身后是三百静默的轻骑,脚下的双镫让他们与战马仿佛融为一体。远处,烟尘渐起,如同地平线上卷来的黄云。
      马丘带着狄人先锋千骑,如同出笼的饿狼,呼啸而来。他们看到了严阵以待的鲁军骑兵,也看到了对方那少得可怜的人数。
      鲁风面无表情,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
      “散开,后撤。”
      命令简洁。三百骑如同受惊的鸟群,骤然散开成一个宽阔的正面,却并非迎击,而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向后疾驰。
      马丘见状,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果然如探马所报,鲁军主力皆是步卒,这点骑兵不过是螳臂当车!“追上去!碾碎他们!”他挥舞着弯刀,发出狂野的嚎叫。
      千骑狄人开始加速,马蹄声如同雷鸣,震得大地微微颤抖。他们很快进入了寻常弓箭的射程边缘,纷纷开弓,箭矢稀稀拉拉地飞出,却大多无力地落在鲁军骑兵的马后。
      就在此时,鲁风清冷的声音通过号角传递开来:“第一队,回身,抛射!”
      手持清弓的十四名骑士闻令,几乎同时,在疾驰中猛地转身,身体借助马镫的支撑稳稳立在鞍上,张弓,仰角,放弦!动作整齐划一,流畅得令人心悸。
      “嗡——!”
      一片黑色的箭矢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尖啸,划出高高的抛物线,精准地覆盖了狄人前锋!
      “噗嗤!”
      “啊!”
      箭矢落下,并非普通的自由落体,而是带着清弓赋予的惊人动能,轻易地穿透了皮甲,甚至射穿了战马的脖颈!顿时,人仰马翻,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狄人将领又惊又怒,他从未见过在如此距离上,还能保持如此准头和穿透力的骑射!
      “散开点!冲过去!靠近了再射!”
      然而,鲁风根本不给他们靠近的机会。鲁军骑兵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安全距离,狄人追,他们就退;狄人稍慢,他们便回身一波精准的抛射。如同灵巧的牧羊犬,不断驱赶、撕咬着笨重的羊群。
      在马上奔驰的鲁风并没有被这预料中的小胜冲昏头脑,出发前曹刿的叮咛一直在心中回放。
      他冷静的目光始终扫视着战场,渐渐的,狄人的队形在反复的拉扯和伤亡下开始变得散乱,马匹的喘息声也粗重起来,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时机到了。
      他再次举起手,号角声变调。
      “全体!转身!换破甲箭!锥形阵!随我——冲!”
      原本在不断后撤的三百骑,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拉动,瞬间完成了一个流畅的集体转身。阵型也从散兵线迅速收拢,以鲁风为箭头,化作一柄锋利无匹的尖锥!这一次,他们没有抛射,而是在疾驰中平端清弓,瞄准了混乱的狄人骑兵。
      距离迅速拉近!
      “放!”
      一声令下,三百支特制的破甲重箭,如同死神的低语,平射而出!如此近的距离,清弓的威力被发挥到极致!箭矢直接洞穿盾牌,撕裂皮甲,甚至将两名狄人骑兵串在一起!
      打击是毁灭性的。狄人先锋原本就散乱的阵型,被这雷霆一击彻底打穿、搅碎!
      “杀!”鲁风率先拔出随身所配铁剑,如同旋风般卷入敌群。三百精锐紧随其后,铁剑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
      狄人先锋彻底崩溃了,残余兵马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马丘的呼喝,调转马头,向着来路亡命奔逃。
      鲁风勒住战马,看着溃逃的敌人,并未下令追击。他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点,眼神依旧冰冷。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狄人旗帜和尸体,又望了望绝谷的方向,拨转马头。
      “清理战场,收集箭矢。按原计划,向‘布袋’撤退。”
      另一边,狄军首领营帐。
      “废物!”隗邢一脚踹倒逃回来的马丘,“一千人的大队,被三百的中原人给干翻了!”隗邢越想越气,冲上去揪住马丘的衣领,从腰间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抵住马丘的脖子,“居然还有脸回来!”
      马丘只觉脖子一凉,不知是刀身的秋意,还是隗邢的杀气。他连忙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不是我等无能,而是这些中原人与卫国将士不同!小的跑回来,就是为了告知大王这一点,以防大王吃亏!”
      “还有借口!”隗邢推开马丘,收起了小刀。
      马丘连忙站起来,解释道:“这次来的中原人,探马说是鲁国人,虽然数量不多,但确实是精锐,首先,他们骑术就不在我等之下!”
      “荒谬!我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论骑术,岂能有人与我并肩?”
      “小的不敢妄言,确有其事!而且,他们好像还能在骑行途中射箭,那鲁国骑兵…他们脚下有怪东西!像是圆环,能让他们在马背上站得极稳,所以才敢在狂奔中转身放箭!而且他们的弓…太可怕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比划着:“比我们的弓长一大截,看着就沉!射出的箭,又快又狠!我们的箭还没碰到他们衣角,他们的箭就已经能射穿我们的皮甲,甚至能隔着百步把两个人钉死在地上!”
      “百步距离,竟能能射穿两个人!”隗邢瞬间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他是狄人首领,弓马之利是他蔑视群雄的根本,因此,对于能射穿两个人的弓箭的威力,他太清楚了。
      “千真万确啊,大王!”马丘见隗邢似有松动,继续说道:“那弓身黑沉,弓弦拉力极大,绝非寻常之物!还有那圆环……有了它,那些鲁国骑兵在马上简直如履平地!”他忽然顿住,两眼放光,“大王,若能夺得此等神兵利器…”
      这一句话,像是一点火星,落在了隗邢内心深处的欲望。他称雄北境,靠的就是来去如风的骑射。若马丘所言非虚,那鲁国人的弓和那能让骑射稳如泰山的“圆环”,简直是天神赐予他隗邢,助他一统草原的至宝!
      从此,还怕什么山戎、白狄!
      他猛地转身,看向帐内其他部落头领,他们脸上也写满了震惊与将信将疑。
      “你们怎么说?”隗邢沉声问道。
      一个年老的头领皱眉道:“大王,马丘虽败,但其勇武我等皆知。他既如此说,那鲁国骑兵恐真有古怪。依我看,不如暂避锋芒,探明虚实再…”
      “探明虚实?”隗邢冷哼一声,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等到探明,那几百个带着宝贝的鲁国人早就跑回他们的乌龟壳里了!马丘!”
      “小的在!”
      “你确定他们只有三百骑?后面没有大队步卒?”
      “确定!小的以性命担保!他们击溃我们后,并未追击,而是收拾了箭矢,朝着南面那个…那个死河谷的方向去了!看样子是想和他们的步军主力汇合!”
      “死河谷?”隗邢走到粗糙的兽皮地图前,目光锁定在卫申曾指出的那条绝谷上。他对此地亦有印象,那确实是个易进难出的地方。
      “哈哈哈!”隗邢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充满了不屑与狂喜,“天助我也!这些蠢笨的中原人,居然自己钻进了死地!他们以为凭借几百骑兵和几千步卒,靠着几件新奇玩意儿,就能在那个破山谷里挡住我八千勇士的铁蹄?”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神奇的铁弓和圆环被自己握在手中,看到鲁军在那绝谷中被他的大军碾为齑粉的场景。
      “传令!”隗邢猛地挥手,斩钉截铁,“全军拔营!目标,南面死河谷!给我追上那三百骑兵,连人带马,还有他们手里的弓和脚下的环,我全都要!”
      “大王三思!”那老首领还想劝阻,“那河谷地势…”
      “地势怎么了?”隗邢粗暴地打断他,“入口开阔,正好让我大军涌入!谷内平坦,正适合我骑兵冲杀!他们自己把退路选在河边,是自寻死路!这正是天神赐予我们,一举歼灭他们,夺取神兵的天赐良机!谁敢再言退缩,乱我军心,立斩不赦!”
      终究是怕那年老的头领心生芥蒂,毕竟每个头领都是代表各自部落的利益,若没有他们的点头,只怕大部队不肯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走。
      隗邢想了想,又对其他头领好言劝道:“等灭了鲁国人,夺了他们那些神兵,我分你们一半!”想到用那些神兵大杀四方的场景,他大手一挥,豪言许诺道:“到时候,带着这些神兵,去征服山戎、白狄,打下来的草原,我也分你们一半!”
      此言一出,其他头领纷纷露出贪婪的神色,那年老的头领一看,知道不便多言,只得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布袋”河谷之内,一片肃杀。
      步军统领朱岳,按剑立于阵前,黝黑的脸上满是肃杀之色。他扯着嗓子,声音传遍河谷:“龟儿子们!都给老子听清楚!这里,就是咱们给狄人选好的坟地!”
      他指着身后陡峭的山壁和茂密的竹林:“后面没路!想活,就他娘的给老子把前面的狄人全宰了!”
      他又指向谷口方向:“待会儿,会有几千几万狄人从那儿涌进来!怕不怕?老子也怕过!但怕有个鸟用!你越怕,死得越快!”
      他猛地抽出佩剑,寒光一闪:“记住你们的操练!记住你们身边的兄弟!长枪,给老子握紧了,盾牌,给老子顶住了!两名长枪兵加一名刀盾兵,组成的三三制,不是他娘的花架子!是你保命、杀敌的本钱!”
      他大步在阵前来回走动,凶狠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紧张、或兴奋、或苍白的脸。
      “老子把话放这儿!待会儿接阵,谁他娘的敢未经号令后退一步,不用狄人动手,老子亲自砍了他的脑袋!不仅没了战功,全家人还要跟着判入奴籍!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千人怒吼,汇成一股肃杀的声浪,在河谷中回荡。
      士兵们紧握着手中的铁制长枪与环首刀,盾牌手检查着蒙皮的硬木大盾。三人为组,三组为什,十什为队,十队为营,构成了一个厚实的、多层次的半月形防御阵线。
      战斗即将打响,百夫长(即统领百人之队的队长)都在跟各自的什长再次交代变阵注意事项,什长又在传达给每个组长,整个防御阵线忙而不乱。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终于,地面开始传来隐隐的震动,如同远方的闷雷。渐渐地,雷声越来越响,最终化作了山呼海啸般的马蹄声与嚎叫声!
      谷口处,狄人的大军出现了!如同决堤的洪水,黑色的潮水汹涌而入,瞬间填满了大半个河谷。八千骑兵带来的威势,足以让天地变色!
      他们看到了严阵以待的鲁军步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嘲弄与咆哮。
      没有任何废话,狄人的骑兵在简单的调整后,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数千匹战马同时奔腾,大地剧烈地颤抖,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那声势,仿佛要将前方的一切都碾为齑粉!
      “稳——住——!”百夫长们声嘶力竭地呐喊。
      朱岳站在阵中,岿然不动,如同礁石。他死死盯着冲来的洪流,计算着距离。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弓弩手!放!”
      位于阵后和两侧山坡上游骑中的弩手,射出了第一波箭矢。箭雨落入奔腾的潮水之中,激起些许涟漪,但无法阻挡其势头。
      一百步!五十步!
      已经能看清狄人骑兵那狰狞的面孔和射来的弓箭!
      “盾——!”朱岳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哈!!!”
      最前排的盾牌手猛地将大盾顿在地上,身体前倾,用肩膀死死顶住。
      与此同时,所有长枪兵——前三排的长枪——同时放平!后排的长枪则从前排士兵的肩头、盾牌上方猛地伸出!
      眨眼之间,一道密集得令人绝望的钢铁丛林,骤然出现在狄人骑兵的眼前!
      轰!!!
      最残酷的碰撞,爆发了!
      那一刻,声音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撞击与碎裂之声!
      前排的狄人骑兵连人带马狠狠地撞上了枪林!长枪瞬间刺穿了马匹的胸膛,捅穿了骑手的身体,但巨大的冲击力也将持枪的士兵撞得骨断筋折,倒飞出去。
      “补位!快补位!”什长们红着眼睛咆哮。
      被打出缺口的阵线,立刻有后方的小组顶上前。三三制的韧性在此刻展现,一个三角小组伤亡,临近的小组立刻收缩、补位,维持着战线不垮。
      “右翼!狗日的想包抄!二队三什!给老子顶上去!长枪抬高!对!捅他马肚子!”
      朱岳居中不断指挥。
      狄人的冲锋如同海浪,一浪高过一浪。但鲁军的阵线,就像一道有生命的堤坝。长枪不断突刺,将试图靠近的骑手捅下马;刀盾手在长枪的间隙中灵活出击,格挡劈砍,清理落地的敌人。
      山坡上,那一百游骑终于发挥了关键作用。
      他们冷静地寻找着目标——那些衣着与众不同、大声呼喝指挥的狄人头领。清弓独特的尖啸声一次次响起,几乎每一声都伴随着一个狄人指挥官的应声落马。失去指挥的狄军部队,冲锋开始变得盲目而混乱。
      “大王,我们中计了!快撤吧!”马丘眼见形势不妙,连忙上来劝说。
      巨大的挫败感涌了上来,隗邢能感觉到身后那些部落头领正满眼仇恨地看着自己。
      不能退,不能退!一退全完了!
      神兵,部下,还有多年来攒下的威望,全完了!
      红了眼的隗邢,一把抽出佩刀,砍死了崩溃的马丘,他举起染血的弯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跟我冲,冲破他们的阵型!”
      朱岳在阵中奔走,他的嗓音早已嘶哑,甚至带上了血沫,但他的身影和咆哮,依然是全军的主心骨。
      “正面的!盾牌顶住!别慌!他们的刀没你们的硬!”
      他亲手砍翻了一个因为恐惧而想要后退的新兵,血溅了他一脸,他抹都不抹,厉声吼道:“看见没有!后退,就是这个下场!给老子顶住!杀光这群狄人!”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僵持阶段。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洒满了鲜血。鲁军凭借铁制兵器的优势和严密的组织,顽强地抵挡着狄人骑兵的疯狂冲击。河谷之中,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就在狄军主力完全陷入与步兵的血肉磨坊,士气因为久攻不下和指挥官不断陨落而开始跌落时——
      谷口方向,异变陡生!
      一阵更加密集、更加凌厉,如同飞蝗过境般的箭雨破空之声,从狄军的背后传来!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瞬间照亮了渐暗的天空!
      鲁风,亲率两百养精蓄锐已久的精锐弓骑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谷口,彻底封死了狄人唯一的退路!火箭点燃了早已堆放在此的干柴、火油,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将生的希望彻底断绝!
      “风!风!风!”
      堵住谷口的骑兵们,发出有节奏的、冰冷而充满杀意的怒吼。箭矢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雨,倾泻在挤作一团、后背完全暴露的狄军之中。
      前有钢铁丛林,寸步难进;后有烈焰箭雨,退路已断;头顶还有索命的冷箭,专杀头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狄军中疯狂蔓延、爆发!他们失去了所有斗志,哭喊着,嚎叫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越来越小的空间内乱撞,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朱岳看到了这决定性的瞬间,他举起已经砍出缺口的佩剑,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总攻的怒吼:
      “全军——前进!碾碎他们!!”
      残存的鲁军步兵,爆发出压抑已久的、震天动地的呐喊。巨大的、沾满血污的半月阵,在百夫长和什长的指挥下转变成锥形阵,缓缓地、坚定地向前推进。长枪如林前进,不断突刺;刀盾手紧随其后,清理着沿途一切还在抵抗的敌人。
      战斗,从残酷的攻防,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当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河谷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震天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八千狄骑,战死超过三千,余者见退路被火海箭雨封锁,头领纷纷陨落,终于丧失了所有斗志,丢弃兵器,下马乞降。
      俘虏的人数很快清点出来,竟有近五千之众!他们黑压压地蹲伏在河谷中央,被手持利刃的鲁军步卒围困看管,惶惶不安如同待宰的羔羊。
      如何处理这批俘虏,立刻成了比战斗本身更棘手的问题。
      卫申第一时间找到了鲁同,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眶通红,指着那些俘虏,声音因仇恨而尖利:“鲁侯!就是他们!就是这些狄人!破我国都,焚我宗庙,屠我子民!我卫国无数冤魂在天上看着!血债必须血偿!”
      鲁同并未理会急欲报仇的卫申,而是在低头思索。
      一言以决人生死,而且是五千多人!
      从未品尝过权力滋味的鲁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理,脑海中一片混乱。
      卫申见鲁同沉吟,猛地擦去眼泪,语气转而带向一种诱惑的激昂:“鲁侯!此战,您以一千三百军士,一举殄灭八千狄骑,以少胜多,自成周定鼎以来,华夏对戎狄未有如此全胜!此乃擎天之功!岂可默默无闻?”
      “今日,何不效古之明王,在此淇水之畔,以狄尸为砖,以血仇为泥,筑一座通天京观!让后世子孙见此,便知鲁侯之威,光耀华夏!!”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灼灼:“此举有三利!其一,可昭告天下,鲁侯有雷霆之威,犯华夏者,虽远必诛!北境戎狄见此京观,必胆寒数十年!其二,可激励我卫国遗民!彼等见狄酋之颅垒砌如山,方知大仇得报,必对鲁侯誓死相随,我卫国宗庙之复,全赖此雷霆手段以聚民心!其三,可正名分!将此京观筑于淇水之畔,便是向列国宣示,此地主人,乃我华夏诸侯!鲁侯今日为我卫国主持正义,他日便可为天下共主!”
      鲁同的心被这番话狠狠撞了一下。“成周定鼎以来,华夏对戎狄未有如此全胜”、“为天下共主”,这些字眼在他心中激荡。
      超越父亲!
      成就超过父亲,甚至直追周公的功绩!
      有如此功绩,足以慰藉父亲在天之灵!足以配享太庙,足以谥“文”谥“武”!
      鲁同的心情激荡,久久不能自已。
      他渴望这份看得见摸得着的霸业丰碑,这不仅能彻底绑定卫国,更是他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权威的方式,足以让他摆脱曲阜那位的阴影。
      他缓缓压下心中的激动,心念电转间便想到了一些补充理由,他召来粮官,得知军粮确实无法支撑如此多俘虏消耗后,脸上属于少年的最后一丝柔和彻底褪去。
      他看向卫申,沉声道:“太子之请,合情合理,戎狄凶顽,留之无益,且我军粮草不多,若俘虏过多,徒耗粮秣,亦不足以震慑北狄,彰显天威!孤意已决…”
      他正要下令,一直沉默旁观的曹刿却上前一步,打断了他:“君上,且慢。”
      鲁同强压不悦:“曹将军有何高见?莫非以为,此议不妥?”
      曹刿拱手,语气平静:“筑京观,固可立威于一时。然,临行之前,夫人曾对臣另有嘱托。”
      又是娘亲!鲁同的心猛地一沉。
      曹刿继续说道:“夫人言:北伐若胜,狄人遭此重创,北境可得数年安宁。然我鲁国经五年休养,虽有起色,但人丁仍是短板。人丁,乃国之根本。夫人命我转告君上,若获大量俘虏,除非负隅顽抗、穷凶极恶者,否则,不得擅杀。应悉数押解回国,打散编制,充入官营矿场、冶炼坊、筑路等劳役之中,以十年为期,以劳代刑。期满无过者,可脱去奴籍,编为庶民,授以荒田。此谓‘化敌为民’,既可惩戒其罪,亦可极大充实我国人力。至于粮草,君上无需担心,自接到卫国遗民,臣已派出信使,请国内再次征召民兵,押送粮草北上,不日即可到达。”
      “荒…荒谬!”卫申第一个失声反对,“曹将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岂能如此轻饶?让他们成为庶民?我卫国冤魂何以安息?!鲁侯!!”他目眦欲裂,望向鲁同。
      鲁同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曹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成就霸业的豪情。
      娘亲她甚至在千里之外,就预判了我会如何选择,并布下了阻止的后手。她甚至宁愿相信曹刿这个外姓,也不愿和我这个儿子商量!
      这种被完全看透、被笼罩在巨大阴影下的感觉,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
      他强压火气,对曹刿道:“娘亲心系黎民,孤感佩不已。但是,此间情况特殊!筑京观可安卫民、立国威。自古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举!人丁之困,另行设法解决便是!孤以为…”
      曹刿却毫无退让之意,他抬起眼,目光平和却深不见底,缓缓道:“君上,夫人还说了…此乃‘国策’。非为一时一地之得失,乃为鲁国二十年之国运。请君上…三思!”
      “国策”二字,重若千钧。
      “三思”二字,更是意味深长。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
      鲁同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捏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在寂静的营帐中显得异常刺耳。
      他看着曹刿那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周围将领虽然沉默但显然更倾向于服从夫人命令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最终,那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既…既然是娘亲定下的国策…孤,自当遵从。”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曹刿和卫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冰冷:“此事,便依曹将军之意办理。押解俘虏回国,交由司徒府按律处置。”
      他环视一圈,发现鲁风站位与曹刿等人似有一线距离,他顿了顿,努力想找回一丝主动,“骑兵营此战居功至伟,鲁风指挥功不可没,骑兵营从此改为风字营,”他猛地回头盯着曹刿,咬牙道:“此事!是否也需向娘亲请示!”
      朱岳一听,满眼通红,眼看就要爆发,却被曹刿一把摁下。他心中一凛,微微躬身:“君上乃一国之君,自然可以随意安置。”
      朱岳闻言,双眼赤红,猛地甩开曹刿的手,盔甲铿锵作响。他恶狠狠地瞪了鲁风一眼,肩膀重重将他撞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个‘风字营’!”,旋即掀帐而去。
      看着远走的朱岳,鲁风神色复杂,最终还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卫申绝望地看着鲁同,又怨恨地瞪了曹刿一眼,颓然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
      鲁同独自走出营帐,望着河谷中密密麻麻的俘虏,胜利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头顶那片名为“母亲”的天空,是何等的广阔,又何等的…令人窒息。
      河谷上空,鲁国军旗依旧飘扬,但胜利的荣光之下,权力的暗流,已悄然改变了流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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