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双星》深深钉

2、瑶光

　　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从拐角处窜过。

　　它像道一闪而过的闪电，很快便消失了。

　　王让尘让猫一惊，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在一旁的电线杆附近停下，目送宋瑶光转过拐角。

　　王让尘心烦意乱，踢着小石子，也不看路，等抬起头时，已经拐进了一处烂尾楼小区。

　　周围的绿化带长满了齐腰深的狗尾巴草和不知名的杂草。

　　偶尔从角落里传来哀嚎凄厉的狗叫。

　　大概是被遗弃的可怜流浪狗，因为这边人流量少，才暂时免遭被捕杀的结局。

　　王让尘掐了根探到路边的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玩，她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不知该往哪里去。

　　在楼群里晃荡几分钟后，居然撞到了哀嚎声的制造者们。

　　两个男孩正攥着地上捡的砖头，身上的校服是附近学校的样式，嘻嘻哈哈地殴打一只脏兮兮的瘦狗。

　　她勉强可以辨认出它的品种，应该是只金毛。

　　虽然瘦骨嶙峋，肚子却突兀地隆起一块，为了保护未出世的孩子，它虽然恐惧异常，眼神却不屈服，试图撕咬这些暴徒。

　　一个矮个男孩丢掉手里的半块砖头，他拿出手机，似乎准备拍摄处刑时的惨状。

　　他们太过于认真，以至于没有发现王让尘的存在。

　　她弯腰掂了掂地上石子的重量，由于经常攀岩的经历，她的手指比一般人有力。

　　灰白色的小石子像子弹般弹射出去，男孩“嗷”地痛呼一声，砖头应声而落，他捂住自己的手腕，想找出罪魁祸首。

　　王让尘蓄势待发，转瞬又飞出一发，拿手机的男孩也中了招，他的反应极为夸张，握着手背，伏在地上呼哧呼哧，像只拔了刺的刺猬。

　　高个男孩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兴师问罪。

　　把脆弱的背面露给了他的受害者。

　　狗妈奋力一跃，撕咬住那男孩的后颈，男孩像被水蛭吸住皮肤那样惊慌失措，一脚踢向地上的同伴。

　　那同伴的肚子被狠踹一脚，干呕几声，居然把胃袋里的食物和胃液都吐了出来。

　　他半跪着搂住高个男孩的小腿，被狗妈和重心一带，两人直接滚进旁边半完成的沟渠里。

　　那沟渠里塞满了废弃物，凸出的钢筋水泥，尖锐的玻璃砖块再加上茂盛的杂草，王让尘一时看不见人影。

　　她担心男孩偷袭，便后退几步，准备远离是非之地。

　　杂草间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王让尘掂了块石头，拉开距离，一道黑影轻巧地落下。

　　炮弹似的撞进她的怀里。

　　她把石头丢下，揉了揉那黑影的脑袋。

　　狗妈很高兴，它曾经是只亲人的金毛，喜欢和人亲近，但外面的人却并不友好，出于求生的本能，它只好窝在这个废弃的小区里苟延残喘。

　　原主人本来想通过吸毛茸茸加上卖幼崽回本，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他的宠咖倒闭了，欠下高额贷款的他从楼上跳下，在店门口绽出一朵血玫瑰。

　　宠咖的猫猫狗狗们便被遗弃在附近，惨遭无本生利的视频贩子们毒手。

　　王让尘用手细致地捋顺狗妈东一撮西一绺的毛发，小心地避开那些细碎狰狞的伤口，念出它脖子上束着的红项圈刻着的名字。

　　“小金。”

　　狗妈用狗脸咧出笑容，舌头耷拉在外面，呼哧呼哧地喘气。

　　她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解下那只磨去它脖颈毛发的沉重项圈。

　　那项圈在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倏地掉入肮脏的下水道里，顺着散发恶臭的水流消失不见。

　　王让尘打定主意，她打算把小金带走，找一位靠谱的领养人。

　　她拍了拍小金的脑袋，往来时的路走了几步，小金却急切地在原地转圈，往相反的方向走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她。

　　“汪汪。”

　　“那边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吗？”

　　王让尘蹲下来对着小金问道。

　　“汪呜！”

　　看来没猜错。

　　王让尘像小鸭子跟着鸭妈妈一样，趋步跟上，路过矮个男孩落在地上的手机，她顺脚踢进旁边的下水道和项圈作伴。

　　这里是一处还算完整的烂尾楼，10号的数字漆了一半，显得破败不堪，斑驳的墙面爬满了蛞蝓的粘痕。

　　小金对着楼上叫了两声。

　　王让尘也顺着它抬头去看。

　　10号烂尾楼与11号之间还夹了条空中通道，还是玻璃制的。

　　整栋楼大概有五层，不高，许是当时没建完。

　　这里的布置像是低配版的双子塔。

　　很快，王让尘就知道为什么小金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

　　“喵——喵——”

　　从五楼向外突出的一处凹槽处发出细小的猫叫声。

　　小金用一种殷切期盼的眼神望着王让尘。

　　她思忖着挠挠小金的下巴。

　　决定送佛送到西，反正自己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

　　憋着气矮身进入烂尾楼的内部，她才发现这件事的难度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这栋烂尾楼居然没有楼梯。

　　准确的说，是曾经有过。

　　现在只剩下一些印出锈迹的残渣叫人知晓曾经的记忆。

　　“这可怎么办？”

　　她自言自语地摸着剥落的墙面。

　　顺着墙面前行，她发现了一座未完成的电梯井。

　　她探进半个身体，仰起头往上看，入目一片黑暗，没有灯光照明，电梯井就像蟒蛇的腹部，令人不安。

　　实在没想出法子，她只好用袖子掩着鼻子，先从布满灰尘的楼内退出，再作打算。

　　楼外有根直通五楼的消防管道，管道漆成红色，很显眼，王让尘用手向外拉了下，纹丝不动。

　　狂乱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王让尘其人，时常被人评价为看不出感情喜恶的拟人机械。

　　但若是熟悉她的人便知道，此人做事从不计后果，时常从脑子里蹦出些稀奇古怪，叫人心惊胆战的主意。

　　更叫人担心的是，她常常一声不吭地去实践这些常人看来是脑子抽了的想法。

　　而废弃小区得天独厚，别说人，连鸟都没几只从这里飞过。

　　换言之，天时地利人和，没人阻止她。

　　等小金焦躁地扒住管道，试图咬住王让尘的衣摆，阻止她往上爬的时候。

　　她已经像只晃动肢体的竹节虫，攀到小金够不到的高度了。

　　10号楼大概有15米高，消防管道和凹槽离得很近，王让尘一伸手就可以揽过那只被困的猫。

　　她抬头望着那个小小的凹槽，一种瞬间启动的心理驱动力充盈起来。

　　“能做到。”

　　这是她最后的想法。

　　一切糟糕的后果被她抛之脑后，她的大脑高速运转，消防管道没有丰富的点位，这意味着她主要靠手臂和腿部的夹力。

　　长时间的前臂充血，会导致手臂在关键时刻使不上力气，难以为继。

　　管道本身的老化和承重能力也存疑，王让尘决定速战速决。

　　她卡住脚点，像只敏捷的猴子一样，通过把手挤塞入管道与墙面的间隙之间，匀速攀爬着。

　　每一块肌肉与奔腾的血液都在为这场鲁莽的攀登颤栗着。

　　它们为重新靠近天空而颤抖。

　　“到了。”

　　她微微吸气。

　　没想到那只同样鲁莽的生物，是之前抢跑的奶牛猫。

　　“回到地面上可比向上爬要难的多。”

　　她毫不在意猫咪听不懂她说的话。

　　伸手揽过这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把它放进自己的兜帽里。

　　从刚才开始，她就没有听到小金的叫声。

　　以现在的处境，她也无法往下看，只要看一眼，就会感受到恐惧。

　　精神有了缺口，受到动摇后，下坠便是无可避免的。

　　她只能向上攀，不能后退。

　　王让尘在下面进行模拟路线时就决定了，横攀到10号楼和11号楼之间的通道桥上，再从楼层里寻找下去的路。

　　楼内残存着部分楼梯和电梯井，也很可能丢弃了一些电线和水管。

　　就算这些东西不足以逐步下撤，她也可以通过身上的布料结成绳索进行下滑。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消防管道和通道桥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踩踏的脚点。

　　一处完全的平面横在她面前。

　　她必须要横向飞攀到通道桥上。

　　王让尘叼起兜帽的伸缩绳，扭头拉紧，奶牛猫被罩在里面，她稍稍放了心。

　　飞攀吗……

　　只要差一步，她就会万劫不复。

　　肾上腺素快速分泌，她的腿部肌肉在这种极端危险的情况下，膨胀起来。

　　是时候了。

　　“等下！你在做什么？”

　　“汪汪！”

　　王让尘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大跳。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宋瑶光惊疑不定，眼前的场景超出她的想象。

　　在小巷的窄路上，一条怀孕的流浪狗窜出来拦住了她。

　　她曾经养过一只小泰迪，看着小金身上的伤痕，她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丝同情。

　　忍不住蹲下来抚摸它焦急的脸。

　　小金咬住她的裤管，一个劲地把她往某个地方带。

　　她摸不着头脑，又没有要紧的事，便顺着小金的指引小跑着过去。

　　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人在做高危动作。

　　“你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去救你。”

　　她冲王让尘喊完警告后，心里稍微松了几分。

　　幸亏她刚从攀岩馆出来，随身带的蓝色运动包里，放着一卷攀岩绳。

　　攀岩绳大概有20米，是初学者常用的。

　　她虽然也做过些危险举动，在那是在有人保底的情况下。

　　这种纯粹的疯子行为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也许是这个人突然想不开？

　　她猜测着。

　　“不用，楼梯坏了，等你上来的时间太长了。”

　　冷不丁被刺了一句，宋瑶光气结。

　　“生活里也有美好的事物啊，这是你的狗吗？是它把我引过来的，你不要想不开。”

　　王让尘却没有回话。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飞攀上。

　　宋瑶光敏锐地感觉到大事不妙，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楼内，打算在王让尘之前拦住她。

　　这座通道桥真巨大啊，几乎要呼之欲出，没有一丝缝隙地紧贴瞳孔。

　　“嗒。”

　　王让尘右手勾住通道桥的栏杆。

　　她飞快地转换身位，两手上推，双脚在右侧合拢，向上勾去。

　　在脚跟完全贴合栏杆后，她用力前推，成功落在通道桥内。

　　她这时才露出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子，朝脚下看去。

　　但很快，王让尘又感到久违的畅快，她不受控制的轻笑。

　　“啪。”

　　一记巴掌把她的左脸打歪了去。

　　宋瑶光气喘吁吁地怒视她。

　　“你是傻瓜吗？”

　　她顾不得处理身上蹭到的灰尘，又像训幼儿园小朋友不能玩火的老师那样吼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后怕地抚上胸口：“就差这么一点，你就可能已经……死掉了……”

　　“你可没资格说我，之前在场馆里，不也不顾安危和取消资格，让大家出了身冷汗。”

　　“我那是有原因的……倒是你，下次一定系好攀岩绳啊。”

　　“没人给你做确保的话，就过来找我吧。”她豪爽地和王让尘握了握手。

　　“但不得不说，你那手真的很漂亮。”

　　她紧接着伸出橄榄枝：“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攀岩俱乐部。”

　　王让尘被一巴掌打蒙，有些恍神，听到宋瑶光的邀请，她才斩钉截铁地回绝：“抱歉，我因为一些事情无法继续攀登。”

　　“啊……是这样吗？”她遗憾地摊手，“但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讨厌攀岩。”

　　王让尘垂下眼帘，似乎在做剧烈的心理斗争。

　　最后她抬起头，问出那个她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瑶光小姐，攀岩对你来说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宋瑶光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后面的问题上。

　　她并没有嘲笑王让尘提出的奇怪问题。

　　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她郑重其事地回答：“一开始是因为攻克了高难度的路线，会觉得自豪，很开心。”

　　“后来接触了传统攀岩，攀上顶峰的那一刻感到……自由。”

　　谈到山，她的眼眸闪闪发亮，连带着那头黄色炸毛都显得无比神圣。

　　一个大小姐，却并不端庄，染着黄毛又行为豪放，还爱管闲事，倒像晚上随处可见的拿粉色魔爪的地雷小妹。

　　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更何况是和她产生交集。

　　然而事情就这样，在一串巧合中发生了。

　　“谢谢你的解答。”

　　王让尘认真地说：“我还没有想清楚我的答案。”

　　“等我弄清楚后，我会把它告诉你。”

　　宋瑶光无奈地捋了下自己的炸毛：“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你转变心意，就打过来吧。”

　　王让尘存完号码，才后知后觉地自我介绍：“王让尘，这是我的电话。”

　　两人互相交换了号码又添加了好友。

　　小金在地面上兴奋地转圈嚎叫，尾巴摇得像风车。

　　宋瑶光趴在栏杆上远程逗狗，突然神情严肃。

　　“问题来了。”

　　“我来的那条路塌了，咱们该怎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