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记忆》池池明亮

2、回家

　　彭怀英不久就带着小孩回了滨江。

　　小孩没有身份，给他办了个黑户也坐不了飞机，两人搭着边境一股汽油味的大巴回的中国。

　　彭怀英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罪，吐出了三天的九顿饭，昏天暗地没清醒过一刻，全赖捡来的小孩照顾他。

　　他身上难受，心里愧疚，稀里糊涂漏接了他哥十八个追问他去处的电话。

　　停停走走二十来天，终于在某个深夜到了老家。正打算一头睡死在床上的时候，他哥已经在大厅面沉似水地等着他了。

　　彭恩瑞真是快急死了。

　　自从他向弟弟坦白身世之后，他就一直担心弟弟会对他不复以前。万幸彭怀英好像并不在乎哥哥是亲的还是表的，能每月按时给他打钱就行了。

　　这次去北俄他本来不赞成，公司有个绝密项目要他去接收，彭怀英从小体弱，一个人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呆久了他根本不放心。

　　是金子玉自告奋勇说他正好在忙分公司的合作，能顺便看着弟弟，彭恩瑞才终于松口。

　　那时弟弟对他露出的没有罅隙的微笑，让他哪怕在更严寒的北境荒原也心暖了好几天。

　　哪知道事情一发不可控制。

　　他进入军区无名城之后就再也接受不到信号，在那里莫名其妙救下一个十六岁的小孩不说，项目还根本没对他开放，说是博士那边突发状况，他只好带着这孩子返程。

　　一出军区金子玉的电话就像找着主人的鸭子一个接着一个闪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果然。

　　彭怀英抢了金子玉的车去抓劫匪。彭怀英不肯让金子玉见他并偷偷溜出酒店。彭怀英失踪了还不接电话。

　　他用尽了可以找的关系去探查清楚彭怀英的安全，差点在异国他乡给人家的警察跪下，最后查出来他这个蠢蛋弟弟竟然包了辆黑车出境。

　　捡来那小孩丢也丢不掉带也带不走，他又托朋友搞来架私人飞机急急忙忙申请了航线回来。

　　竟然还比这小王八蛋早到。

　　此时老宅大厅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管家徐叔开心死了，说着什么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少爷小姐好久没来得这么齐了就指挥下人去备宵夜了。

　　彭怀英真是傻眼了。

　　那车气味大又颠簸，历经几千公里的长途跋涉方才归家，他顶着彻夜未眠的黑眼圈和半个来月没剃的胡茬，肩扛着比他人还高的行李——去的时候有下人背，牵着个矮个子男孩，就这样沉默地和全家人对视。

　　他爸捏着小娘的手，率先开了口。

　　“怀英啊······”

　　立刻被他哥打断了。

　　“彭！怀！英！”彭恩瑞低吼一声，越过身旁低着头的少年和他爸，径直冲到他面前。

　　彭怀英确实是做好了挨一巴掌的准备，这些天舟车劳顿，吐了又晕，手机连电都没充，他竟然把给家人报个平安忘的一干二净。身旁的男孩看着彭恩瑞暴怒的表情想说些什么，被他按住了。

　　他该挨他哥这一巴掌的。

　　随即大义凛然地闭了眼，展开双臂，准备减震免得被扇飞出去。

　　没想到没等来哥哥的一巴掌，等来一个不断颤抖的拥抱。彭怀英愣了。

　　从小彭恩瑞就一直保护他，做着弟弟妹妹那个好像不会倒塌的大哥，在他有生以来的记忆里，彭恩瑞从来没哭过。

　　于是他刷一下心虚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哄小孩的方式一遍一遍顺着彭恩瑞的背。他想起他哥在北俄千叮咛万嘱咐别瞎跑…他不仅跑了还差点挂了，让他哥这么担心……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柯林冷眼旁观，觉得这俩兄弟真是肉麻地一脉相承，绝对是亲生的。

　　从刚才进门他就发现了，那个戴着兜帽站在彭恩瑞身旁的漂亮少年，就是他那倒霉同僚沃伦同志，至于他为什么在这里，不用问也知道，估计这兄弟两个就是他们俩的任务目标。坐在那个反帝反封的时候明显应该给砸了但是不知道为啥还留着的长老椅上的两人，估计就是彭怀英说过的他爸和小娘，两人的手一直没松开过，夕阳红之恋恋地十分高调。而那个翻白眼时间几乎与他同步，并且在以愈发频繁的白眼面对这俩兄弟的女孩，估计就是家里的小妹妹，那个在彭怀英口中神乎其神的天才少女彭昭兴。

　　柯林把全部人分析了一遍，尤其是面上不显，又在心里偷偷刀了沃伦几条命，这才装模作样地做出对兄弟情的感动和适可而止的羡慕，刻意在彭家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绿茶演技。

　　彭昭兴又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对为毛两个哥哥各捡了个娃回来并不感冒，深深厌弃男人的愚蠢，然后拿着自己一直翻看的的高等物理教材起身回屋去了。

　　彭览接着捏着他二婚的小娘子细滑白嫩的手，感叹我们儿子真是兄友弟恭，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黄鼠狼。

　　夏子谢说是啊是啊夫君孩子真是长大了，语气里九曲十八弯的爱意令柯林一阵恶寒。

　　电光火石间他已想好了剧情走向，只是一定要比沃伦那个傻子先开口！

　　彭怀英二人不知他心中的思绪万千，只是抱了半天再分开还有点不好意思，彭怀英刚挣开这甜蜜的负担，就看见一脸姨母笑的徐叔，端着两人份的夜宵直直盯着他。

　　彭怀英：“······”

　　转头柯林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看着他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微笑。

　　彭怀英：“······”他费尽心思在柯林面前营造出的大哥气质啊！

　　估计都随着那两滴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流干净了。

　　彭恩瑞开了口，嗓音还有点暗哑，他指向沃伦“进无名城之前看见有人在欺负他，就救下来了，听金子玉说你追着个小孩出去了？”

　　沃伦恰到好处地抬起被兜帽掩盖住的面庞，冲他们的方向苦涩地笑了一下，彭怀英的话没说出口，竟呆住了。

　　沃伦是彻头彻尾的纯种欧洲人，是早年黑刃的二把手在欧洲做任务顺便捡回来的。他的父母都在那场火拼中死于非命，那时他还是个奶娃娃，从此洋头洋脑地跟在二把手后面进了组织，一晃就是十二年。当时捡回来没觉得有什么，十二年来他竟出落地越来越漂亮，金发飘扬，深绿瞳孔摄人心魂，整个一金发版狐狸精。杀手各行其事，其实最忌讳惹眼，因此沃伦接受的基本都是暗杀之类的任务，风格也偏刺客多一些。哪知道这次手滑接了个潜伏任务，组织里的同事觉得他长得太贵气漂亮估计是要坏事，竟给他剃了个光头！

　　柯林看的目瞪口呆几乎要憋不住笑。

　　彭怀英却不是因对美人是光头这件事有什么疑虑，而是——

　　他探究地看向彭恩瑞。

　　他们俩都很熟悉那个人：那个曾经是彭恩瑞的初恋，现在是金子玉的女友，同时又是哥俩从小到大的玩伴的女人，沃伦漂亮的眉眼竟与她有七分相似！

　　彭怀英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哥，他还是个孩子······”

　　彭恩瑞额头上青筋直跳：“……别多想”

　　一场安静的鸡飞狗跳很快过去，彭怀英和父亲小娘道过晚安，带着柯林回房休息。把柯林送到下人准备的客房就想走。

　　柯林还有一场戏没演呢，哪肯轻易放过他。

　　“怀英哥····”欲言又止泫然欲泣。

　　彭怀英这才意识到今天好像没注意到孩子情绪，连忙迭声问怎么了。

　　“大哥带回来那个人，我认识··”

　　彭怀英犹如被惊雷劈了一道狠的，十几天前那个夜晚隐秘的怀疑霎时浮了上来。

　　兄弟二人同时捡到一个身世可怜饱受摧残的孩子，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你说。”他沉沉道。

　　柯林感觉到他语调的变化，简直心花怒放。

　　“好几年前吧，那次我们两方车队在半道上遇见，这两队男人互相认识，那天都喝高了，他为了不被别人打，主动要求打我来表演给他们看！···他和那些男人一样！他们都是坏人！”柯林沉醉于自己的天才之中，这一个解释既给了未来他们两人熟悉和交谈的空间，又把沃伦狠狠地踩了一通！沃伦你等着吧，在这次任务结束之前你就等着看彭怀英这个傻蛋异样的眼神吧！

　　年纪轻轻的叛逆儿童柯林没有注意到，他编的这个故事就这么把自己也绕了进去，承担的还是他曾经最深恶痛绝的可怜小白花人设。

　　彭怀英刚刚燃起来的那一丝怀疑刹那间又一次蒸发殆尽。

　　原来是这样。

　　兄弟二人捡到两个身世可怜饱受摧残的孩子估计不是巧合。

　　可是捡到一个可怜的刚刚逃脱的小白花，和一个也是饱受摧残但最终却放任自己同流合污但因办事不力被追杀的黑衣组织小喽啰，就不属于这种高度巧合的范畴之中了！

　　因为人设不一样了啊！拥有多年一二次元作品研读经验的二少如此想道。特别是那孩子和闷骚哥哥的前女友还那么相像，说不是他捡的而是他抢的也很值得相信一下！

　　那孩子也是可怜，被凌虐被强迫还要被更弱小的同类所忌恨。

　　想到这里，彭怀英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更蓬勃的母性情怀，恨不能把那个可怜的光头小帅哥偷过来和自己捡来的傻小孩睡一个床然后撺掇他们俩认清反派握手言和。

　　彭怀英恍惚着摇摇摆摆地走了。柯林目的达到，没心没肺地睡了。

　　一墙之隔的沃伦刚顶着他那张板寸也帅的脸送走了彭家的老妈子大哥，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长时间和柯林一起呆在亚洲驻地的沃伦深谙中国古谚，认为一定有人在背后骂他，于是一边在心中默默反击，一边愁肠百转地睡了。

　　今晚的彭家老宅，也是这么黑灯瞎火且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