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打工指南》若桃渊

3、说书

　　三人下楼来，只见大堂中央已聚了不少人，贩夫走卒、行商旅客都有，围着一个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说书先生。

　　店小二眼尖，见他们气度不凡，连忙在靠窗稍偏却还算清净的地方给他们挪出一张空桌，擦抹干净。

　　落座时又起了点小风波——玄伊自然想挨着兰絮坐，沉香似乎也不想坐在玄伊旁边。

　　兰絮只觉得心累，硬着头皮坐在了中间，将两位祖宗隔开才算安生。

　　小二殷勤地送上茶水点心。

　　玄伊看着粗瓷茶碗里浑浊的茶汤和桌上那碟油滋滋的糕点，嫌弃地用指尖推远了些。

　　沉香更是碰都没碰，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仿佛人间喧嚣与他无关。

　　兰絮倒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滋味粗粝，远不如天庭的仙茗，却也别有一番凡尘烟火气。

　　她将注意力集中到说书先生身上，正讲到黑风山近年来的怪事，言语间渲染得极其恐怖。

　　醒木重重拍在案上，震得油灯焰火猛地一颤。昏黄的烛影中，映出一张张屏息凝神的脸。

　　“列位看官，今日小老儿这惊堂木一响，要说的可不是那等胡编乱造的志怪故事。乃是三十年前真真切切发生在黑风山脚下的，鸡毛村沸沸扬扬的鼠灾。

　　这可不是寻常闹耗子，乃是一起人作孽、招妖祸的公案！”

　　话音未落，窗外卷进一阵阴风，油灯焰火猛地一矮，茶楼里霎时暗了几分。几个胆小的看客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说书老人抿了口茶，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下意识的眯起眼，压低了嗓门：

　　“话说这鸡毛村靠山吃山，本该是个富庶地界。偏生村中怪事不断，老鼠个个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竟比猫崽子还要壮实。

　　光天化日横行于市井，胆大妄为，竟追着花猫咬，连鸡都敢偷。

　　夜间常常能听见粮仓窸窣声，活像百十个醉汉在里头翻跟斗。第二日晨起打开仓库，满地狼藉，到处都是老鼠屎和被啃噬一半的谷子。

　　房梁上鼠迹纵横，吱哇乱叫，竟似嘲人。

　　可这还不算最邪门的——”

　　“若是寻常鼠患，放些药耗子的玩意也就消停了，可您猜怎么着？”

　　说书人顿住，折扇往桌面一敲，卖了个关子。

　　“这鸡毛村的老鼠的头头竟是只有点道行的老鼠精！

　　鼠辈皆唤她鼠姥姥，每日都要给她献上一只肥鸡。鼠妖化形是个白发老妪，身长四尺，满脸皱纹密如核桃，眼瞳赤如朱砂，尖嘴猴腮，十分骇人。

　　身上还披着件破破烂烂的袄子，似乎是用婴孩襁褓拼成的。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群鼠衔着肥鸡回到巢穴。

　　鼠姥姥躺在骨头搭成的榻上，长长的指甲对着鸡脖子轻轻一划，鸡血顿时喷涌而出。

　　尤其可怖的是，鼠妖还吃刚死之人未下葬的尸体，不吃皮肉，只吃心肝。 ”

　　茶楼里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凝滞了。

　　“村里人被鼠患骚扰多年，一直没有解决的法子。鸡毛村临近山林，粮食被鼠糟蹋，食不果腹，村民只好上山捕猎。

　　其中有一猎户名叫张五，山中地形复杂，天黑之时未能归家，只好歇在林中。

　　第二日家人上山来寻，只见一具膛破肚的尸体躺在地上。

　　竟是五脏俱全，只缺心肝！创口十分平整，没有一点野兽的齿痕。只余地上几个鼠爪印，大如孩童足迹。”

　　满座悚然。

　　说书先生说的无非是些乡野奇谈，掺杂了大量迷信之语。

　　在真正见过大场面的神仙听来，自然是漏洞百出、幼稚可笑。

　　沉香极轻地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玄伊和兰絮耳中：“荒谬至极。”

　　玄伊本就嫌闷，立刻找到了由头，斜睨着他：“哟，沉香太子见多识广，倒是出来说道说道，什么才不荒谬？难不成你亲眼见过那黑风山的妖怪？”

　　“七公主只听些坊间俚语便信以为真，若是查错了方向，此行可莫要拖我们后腿。”沉香眼皮微抬，语气淡漠。

　　兰絮头皮一炸，眼看两人又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杠上，赶紧在桌下轻轻拉了拉玄伊的衣袖，又朝沉香投去一个近乎哀求的眼神，压低声音急道：

　　“二位！慎言！慎言啊！这都是凡人所闻，难免失实，我们听听就好……”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给玄伊倒了碗茶，又小心翼翼地将那碟油点心往沉香那边推了推。

　　“吃点东西，消消气……”

　　兰絮陪着笑，感觉自己像个试图安抚两只随时可能炸毛掐架的神兽的可怜饲主，心累无比。

　　说书先生还在台上口若悬河，台下听众听得如痴如醉，没人注意到窗边三位“客人”之间诡异的低气压。

　　“后来每逢月色朦胧隐晦的时候，村中必有独行者失踪。

　　鼠辈食谷，天之道也；食人，妖之孽也。”

　　说书人慢慢坐回椅中，手指摩挲着茶盏，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继续说道：

　　“然而那鼠姥姥的巢穴里，用来当酒盏的婴儿头骨，竟全都是女婴的遗骸。

　　这便引出一桩旧孽——原来这鸡毛村一贯有溺毙女婴的恶习。生了女娃，觉得是赔钱货，裹了襁褓往山涧中一扔。

　　谁料这山涧正通鼠穴，老鼠吃了多年死婴，竟修成妖精为祸人间。

　　是这不正是当初抛弃女婴、任其曝尸荒野，才招来的报应吗？所谓‘妖孽因人心而生’，怎能不引以为戒！

　　哪有什么天降妖灾？分明是——

　　人血招来鼠妖爪，婴魂化作索命煞！”

　　说书人猛地拍下惊堂木，惊的台下众人一哆嗦。收扇拱手，脸上皱纹堆出个讨喜的笑：“列位看官可听爽快了？“

　　他端起缺角的铜盘，手指在盘底“叮叮“敲了两下，“小老儿这嗓子可喊哑喽！“

　　茶客们如梦初醒，这才起身散场。

　　几个穿绸衫的阔客往盘里扔了几个铜板，叮当脆响里混着说书人油滑的奉承：

　　“谢爷赏！下回给您说个更精彩的！“

　　说书的余音还在昏暗的茶楼里回荡，混合着铜板落入破盘的“叮当”声，营造出一种古怪而压抑的氛围。

　　兰絮只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的几道基础符咒。

　　她原以为只是寻常小妖作乱，没想到背后竟牵扯如此阴森复杂的因果报应。

　　她偷偷觑了一眼旁边的两位。

　　玄伊俏脸含霜，杏眼中跳动着明显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溺毙女婴？曝尸荒野？这鸡毛村的人当真愚昧至极！难怪会招来这等邪秽妖物！

　　连无辜婴孩都残忍杀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性子直率，爱憎分明，此刻义愤填膺。

　　而另一侧的沉香，依旧是一副玉树临风、面若冠玉的冷傲模样。

　　他端起桌上粗瓷茶杯，瞥了一眼里面浑浊的茶汤，又默默嫌弃地放下。

　　直到玄伊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少见的没有和玄伊拌嘴：“天庭律例第一条，戕害生灵者，诛。不论如何，妖还是得除的。

　　如果传言属实，恐怕更加棘手。区区山野鼠妖成不了什么气候，怕是还有不计其数的女婴怨灵。”

　　“沉香太子所言有理，妖物害人确是天条不容。但公主殿下心系众生，更是心胸广阔……”

　　兰絮一边说，一边往两人中间挪了挪，生怕他们下一秒就掏出法宝在凡间地界打起来。

　　“当务之急是完成任务，先去查探那鼠妖巢穴所在。既然传言说是在山涧之中，不如我们去那边碰碰运气？”

　　她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眼神在两位祖宗脸上来回逡巡。一边是好友，一边是领导派来的“监军”，哪个她都得罪不起。

　　果然这五十万功德不是那么好拿的啊。

　　沉香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晃晃的在说“还算说了句有用的话”。

　　他起身道：“既然如此，还耽搁什么？莫非等那鼠妖备好宴席请我们不成？”

　　说罢，也不等两人，径直朝茶楼外走去，衣袂飘动，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

　　玄伊对着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拉起兰絮：“小兔崽子，看给他狂的。

　　我们走，等会儿找到那老鼠精，我非先一把火烧了它的窝不可！”

　　月色被浓厚的云层遮蔽，隐隐传来几声夜鸦的啼叫，凄厉不详。

　　说书人案头那盏油灯在他们离开后，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