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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他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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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铃像老旧的钟摆,一下下敲碎了教室里的沉闷。
江余被这铃声从半梦半醒里拽出来,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他揉了揉,指尖带着刚睡醒的微凉。
窗外的天色已经沉成了墨蓝,几盏路灯昏黄地亮着,将树影剪得支离破碎。
他把手机揣进校服兜里,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壳,这才抬眼去看斜前方的位置。
简亦辰的座位空着,桌肚里的书包也没了踪迹,像从未有人坐过那样干净。
江余刚要起身,旁边的贺晨却突然往前一倾,胳膊抵在简亦辰的课桌上,转过来冲他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余啊!我这两节课背了几句绝绝子的诗句,你要不要听听?”
江余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淡得像窗外的风:“不听。”
“别啊!”贺晨伸手拦他,语气里满是不放弃的热情,“听听呗!保证是好句子。”
江余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给了回应。
贺晨立刻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背起来:“‘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这句子确实好,带着古意的哲思,像被晚风打磨过的玉石。
但下一句,让江余刚升起的那点波澜瞬间冷了下去。
贺晨忽然看向窗外,语气陡然变得深情,甚至带了点刻意的缱绻:“‘望美人兮天一方……’”
“闭嘴吧,跟个脑残似的。”
单程义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把一本厚书卷成圆柱,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贺晨的头。
他个子不算高,眉眼带点凌厉,说话也跟刀子似的直。
贺晨不服气地揉着脑袋:“哪残了,这叫天赋!”
江余终于抬眼,看了贺晨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无声地印证了“脑残”这个评价。
单程义懒得跟他拌嘴,扯过贺晨的校服袖子就往教室门口走,走时看江余,丢下一句:“江余,我们先走了,不然食堂没鸡腿了。”
江余没说话,连书包都觉得重,懒得背。他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
夜里的风更凉了,吹在裸露的手背上,激起一层细鸡皮疙瘩。刚走到楼下,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屏幕上跳跃着“简亦辰”三个字。点开,只有两个字:“等我。”
这人……江余挑眉,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就两个字,硬邦邦的,跟冰块似的。
他回了个“嗯”,想了想,把简亦辰的备注改成了一个冰块的 emoji。看着那图标,倒觉得顺眼多了。
夜风还在吹,远处的路灯把灯下一对情侣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余靠着墙,在暗处。
江余收起手机,往挨着草地的路灯旁走去。夏夜里的飞虫多得像撒了把芝麻,都围着暖黄的灯光打转,扑棱着翅膀,把空气搅得有些躁。
他被虫鸣弄得有点烦,却还是在路灯下站定,影子被拉得细长。
没等多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于甜从对面教学楼下来,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在这片昏暗里瞧见自家哥哥,小跑着过来,轻声唤:“哥。”
江余抬头,见她穿着本届特有的红色校服,衬得她更像只雀跃的小麻雀。
他淡淡“嗯”了声,言简意赅:“等人。”
于甜往四周瞧了瞧,晚自习的人几乎走空了,她疑惑地眨眨眼:“谁啊?现在都快没人了。”
走读生的身影稀稀拉拉,几乎要走完了。江余也有些不耐,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喧哗更让他皱眉:“简亦辰。”
“简学长?”于甜一惊,猛地看向江余身后,“你来了。”
江余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于甜指了指他身后:“哥,后面。”
江余下意识偏头,只见简亦辰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夜色把他的脸藏得很深,看不清表情。
只听他低沉的嗓音传来,带着一丝歉意:“抱歉,久等了。”
江余“嗯”了一声,回头瞥了眼于甜,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走吧。”
路上,三人并肩走着。于甜向来爱热闹,可面对这两个性子都不算热络的人,那些准备好的话题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晚风掠过草地,带着青草的涩味,路灯把三人的影子在地面上叠了又拆。
江余走在中间,一侧是活泼的妹妹,一侧是迟来的简亦辰,明明是喧嚣后的宁静夜色,他却觉得这氛围,莫名地有些不一样了。
路过一家灯火通明的超市,江余忽然停了脚,于甜和简亦辰也跟着停下。
“哥,怎么了?”于甜先开口,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试探。
江余掏手机的动作没什么起伏,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我去买点东西,别动。”
“别动”这俩字,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他一走进超市,玻璃门合上的瞬间,把外面的尴尬氛围又推高了几分。
于甜攥着校服衣角,脸颊悄悄红了,没话找话地问简亦辰:“简学长,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简亦辰一直低头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着,像是在回什么消息。
好一会儿,他才顿住,用那没什么情绪的语调答:“桐林道。”
桐林道,那不是起点,更像是他们无数次交错里,被随便拾起的一个碎片。
高一那年的日子,总像被快进的录像带,干燥又模糊地晃过,没几个人真的往心里去。
那时候简亦辰刚挂了温依莲的电话,一阵暖风卷着奶茶店的甜香吹过来,却吹不散他眉梢的烦躁。
周围都是B校学生午后出来觅食的喧闹,人挤人,路都快堵死了。
“喂,这位同学,不让一下?”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简亦辰回身,看见个穿A校校服的少年,阳光透过树叶碎在他发顶,是挺惹眼的模样,可脸上那点不耐烦,跟此刻的自己倒是有点像。
少年见他没反应,眉头皱得更紧:“没听见?”
简亦辰瞥了他一眼——从头到尾,这少年都没正眼看过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转回身,往前挤去,没再理会身后的声音。
思绪飘到这儿,简亦辰的目光忽然定住。他好像看见,当时要拐角时的自己在那条街道的树下,看见那个带着不耐烦的少年坐在路椅上,手里还拿着杯晃着的奶茶。
风一吹,树上的叶子伴着秋意落下来,落在椅角,又被风吹得荡了荡,落到少年脚边。
“简学长,你怎么了?”于甜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看着他失神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声。
简亦辰回神,把手机塞进兜里,刚才没回完的消息,也没了再续的兴致。
“没”他淡淡地说。
于甜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语气带着点亲昵:“简学长,我哥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有点冷?不爱参加多人活动,说话能少就少那种。”
“还好。”简亦辰答。
“其实我哥挺温柔的,别人对他好,他会加倍对别人好。”于甜认真地说。
简亦辰沉默了会儿,脑海里闪过贺晨惹得江余炸毛,江余却只简单骂了句“有病”的画面。
他骂人最多的,也就“烦不烦”“神经病”那几句。
他看着超市门口还没出来的身影,平静地说:“他很好。”
于甜眨了眨眼,有点错愕,随即又笑了:“我姨母说哥哥是她余生的幸福。”
简亦辰微怔,他忽然想起江余那个夜晚那句没温度的话“我妈走得早”。
这时,江余已经提着东西走出来,手里的白色袋子晃了晃。
他走到两人面前,声音没什么起伏:“走了,别发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