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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新的征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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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驿馆的夜,静得能听见风吹过庭中古松的沙沙声。沈卿颜卸去钗环,绯色宫装叠放整齐,只着一身素白中衣坐在窗边,并未立刻安寝。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叩击,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夜宴上的种种细节,尤其是那道隐匿在阴影中、充满恶毒恨意的目光。
宇文哲还活着,并且就在西陵帝都。这是个极大的隐患。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谁?”沈卿颜瞬间警觉,手已按上枕下短刃。
“是我。”赫连决的声音低沉,隔门传来。
沈卿颜略一迟疑,起身开门。赫连决依旧穿着夜宴时的玄色常服,只是外袍稍显松散,发髻也解开了,墨发随意披散,少了几分白日的威仪,多了几分夜色的慵懒,然而那双眸子在廊下昏暗的光线里,却亮得惊人。
他手中拎着一小坛酒和两只白玉杯。
“看你帐中灯还亮着,”他语气自然,仿佛深夜造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西陵的‘烧春’烈得很,饮少许能驱寒安神。可要尝尝?”
沈卿颜让开门:“殿下请进。”
赫连决步入房内,很自然地将酒坛放在小几上,自顾自倒了两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荡漾,散发出浓郁辛辣的香气。
他递给她一杯,自己拿起另一杯,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沈卿颜接过酒杯,并未立刻饮用:“宇文哲睚眦必报,今日现身,绝非只为看一眼。他必有后手。或许……与西陵朝中某些不满新帝的残余势力勾结上了。”
“与孤所想一致。”赫连决颔首,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让他微微眯起眼,“新帝根基未稳,清理宇文哲余孽需要时间。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也是风险所在。”
他转向她,目光沉静:“孤已加派了人手护卫驿馆,但你身边,‘凤翼’还需更加警惕。宇文哲此人,惯用阴私手段。”
“臣妾明白。”沈卿颜点头,指尖摩挲着微凉的玉杯杯壁。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着窗外风声。一种奇异的、并不令人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不再是朝堂上太子与臣属,也非纯粹盟友间的算计,更像是一种……经历过生死与共后,暂且卸下部分心防的松弛。
“你的箭术,”赫连决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很好。不像深宫里练出来的。”
沈卿颜眼睫微颤,垂眸看着杯中酒液:“小时候顽劣,偷偷跟着家里武师学过几日。后来……便自己琢磨了些。”她语焉不详,将重生前世被迫学来防身的经历轻轻带过。
赫连决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她。灯火在她细腻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冽锋芒,显出一种难得的、近乎脆弱的静谧。他想起方才宴会上她挽弓时的飒爽,与此刻的模样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很好。”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些许,“下次若再有人挑衅,不必客气。”
沈卿颜抬眼看他,正撞入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探究与权衡,而是映着灯火,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以及某种她看不懂的、浓稠的情绪。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烈酒入喉,如同火烧,一路灼烫下去,冲得她眼角微微泛红。
“这酒……果然很烈。”她低声道,声音因酒意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赫连决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眼角,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方才被酒液润泽过的唇角。
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沈卿颜身体骤然僵住,猛地抬眸看他,眼中满是惊愕。
赫连决却已收回手,指尖捻了捻,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沾了点酒渍。”仿佛刚才那个过于亲昵的动作只是她的幻觉。
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并非如此平静的内心。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起来。酒香氤氲,灯火昏黄,窗外是异国的风,窗内是咫尺之间、呼吸可闻的两人。
沈卿颜只觉得脸上那点被酒意熏出的热意迅速蔓延开,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脚下却像生了根。
赫连决的目光依旧锁着她,那目光如有实质,滚烫地烙在她的皮肤上。他缓缓靠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度。
“沈卿颜,”他低声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太子妃”,声音低沉得近乎蛊惑,“留在孤身边。”
这句话含义模糊。是作为臣属?盟友?还是……
沈卿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理智在尖叫着警告,情感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的唇几乎要碰到她的额际时——
“殿下!”驿馆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唤,是赫连决贴身侍卫的声音,“有紧急军情!”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赫连决动作猛地顿住,眼底的迷乱迅速褪去,换上锐利的冷光。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南阙太子。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进来。”他沉声道,声音已听不出丝毫异常。
侍卫推门而入,奉上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甚至来不及避开房内的沈卿颜:“北境急报!北漠兀朮可汗……遇刺重伤!”
赫连决和沈卿颜的脸色同时一变!
赫连决迅速展开军报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沈卿颜也瞬间冷静下来,所有纷乱的心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压下。她快步走到赫连决身边,看向他手中的情报。
兀朮在巡视边境时遭遇不明身份的顶尖刺客伏击,身受重伤,虽性命暂时无忧,但北漠局势瞬间紧张起来!各部族首领蠢蠢欲动,怀疑是南阙背信弃义,边境气氛骤然紧绷!
“好一招釜底抽薪!”赫连决冷声道,将急报攥紧,“无论是不是我们做的,这盆脏水都已经泼上来了!”
他猛地看向沈卿颜,眼神锐利如刀:“我们必须立刻赶回南阙!”
沈卿颜重重颔首,所有儿女情长在此刻都被抛诸脑后:“臣妾这就命‘凤翼’准备!”
赫连决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褪尽的情动,有冰冷的杀意,更有沉重的责任。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大步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冷风。
沈卿颜独自站在房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未尽的暧昧和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机。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方才被他拂过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灼人的温度。
但下一刻,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北漠生变,南阙边境告急。
新的风暴,已至。
而他们之间那刚刚萌芽、未及言明的情愫,再次被残酷的时局狠狠地压回了冰冷的面具之下。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