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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水莲 ...

  •   自从那日厅堂议亲之后,贺施雨心中烦乱不安,索性全情投入于修炼之中。教习的长老也夸赞她天赋异禀,举一反三,学习进度突飞猛进。只有她深知道,身在漩涡之中,唯有提升实力才是正道,一切旁人终究是依靠不住的。冥冥之中她感觉到,力量越强大,才能更进一步触碰到那个她追寻的答案。
      阿雪的指导依旧是那么精准,总能点破她努力许久无法突破的瓶颈,但他眼神中复杂的感情是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的。有时在她练习时,他的眼神好似透过她望向某个久远的过去。
      与此同时,松明月的示好就像江南的三月天一般,春风拂面,温润周到。他会偶尔来她修炼的静室,带些她爱喝的茶以及他在各地访问带回的点心。有次她提起他的熏香很好闻,第二天她的床头就放上了几款新的熏香。甚至在一次家族小辈地聚会中,他不着痕迹地替她挡去几次绵里藏针的试探。
      这一切做得行云流水,既不显得刻意殷勤,又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关心。贺施雨并非铁石心肠,这松江院虽好,终究是他人之地,松明月的存在,确实让她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让她在这陌生环境中感到一丝被照拂的暖意。然而,她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他的这份好,有多少是针对松明子的,她心内了然。
      这日午后,她刚结束一轮吐纳,觉得心中有些烦闷,便信步走到连接着外湖的一处水榭散心。水榭曲廊回环,廊下水波荡漾,鱼戏莲叶,偶有两只白鹭点水,留下点点涟漪。
      就在她凭栏远眺时,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施雨……姑娘?”
      贺施雨回头,见一个青年男子身着青衫,面容清俊,立在不远处,正是当年前往白山与她退婚的松翡。他比几个月前更沉稳了些,眉宇间少了些许少年意气,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持重。
      “松翡公子。”贺施雨微微颔首,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那场退婚于她,早已是前尘旧事。
      松翡走上前,与她并肩立于栏前,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今日跟随家中长辈来此拜访家主,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你。听闻……你与明月堂弟……”
      “松二公子待人周到,对我姐妹二人极为照拂。”贺施雨语气平淡,面色平静。
      松翡笑了笑,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自嘲:“如此便好。你小时候常说想到江南游玩,烟雨蒙蒙,青砖黛瓦,春水如蓝,没想到,如今竟实现了。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何必再提。”贺施雨望向水面,眼神如古水无波,“若非当年你退婚赠金,我与阿桐在白山的日子恐怕更难熬。说起来,我还要谢你。”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时过境迁,她早已明白,当年松翡的退婚虽是势利,却也给了她一条实际的生路。若真嫁入松家,以她当时家道中落的境况,未必比在山中自在。而松翡,也只是做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松翡闻言,神情黯淡,沉默片刻才道:“你变了许多。从前在贺家见你,虽也沉静,却不像如今……”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如此坚韧,仿佛什么都压不垮你。”
      “白山的冬天那么冷,却冷不过人心。”贺施雨淡淡道,“人走茶凉,若不变,只怕当时双亲去世之后,我就早已被压垮了。”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着风吹水波的声音。过往的恩怨,在这样平静的对话里,真正化为了云烟。
      “你如今……在松江院可还习惯?”松翡寻了个话头。
      “还好。只是修行之上,常有困惑。”
      “松氏术法精微深奥,循序渐进便好。”松翡宽慰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略带一丝几不可察的唏嘘,“说起来,当年你我婚约若成,你便可名正言顺修习松氏术法,也不至于……蹉跎数年。”
      贺施雨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或许那并非蹉跎。在白山的数年,虽然清苦,然而祸兮福之所倚,得失之间,谁又能说得清呢?”
      松翡怔住,仔细品味着她的话,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是了,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
      又闲谈了几句族中琐事,松翡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从随身的储物戒里取出两支花来。那是两支水莲,花瓣洁白无瑕,形态优雅,带着清晨的露水,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无限娇嫩。
      “方才路过莲塘,见这水莲开得正好,便采了两支。”松翡将水莲递给她,笑容温和,“此花洁净,与你……很相称。”
      贺施雨微怔,接过那两支水莲。指尖触碰到冰凉湿润的花瓣,一股极清极淡的幽香萦绕鼻尖。
      “多谢。”她轻声道。
      松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沿着曲廊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砖墙之后。
      贺施雨低头,看着手中的水莲。它们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洁白的花瓣簇拥着嫩黄的花蕊,不染一丝尘埃。年少时,她曾与松翡同看过一本书,讲山石草木的,其中说,水莲的花语是:
      “心的洁白,幻灭的悲哀。”
      她心中微微一动。松翡送她此花,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之言?是赞她心性纯白如莲,还是暗喻那早已如梦幻泡影般消散的旧日婚约,乃至世间一切美好却转瞬易逝的无常?
      她站在水榭边,久久未动。松江院的风带着水汽和花香,吹动她的衣袂。前方是松氏精心编织的、看似通往锦绣未来的温柔罗网;手中是松翡赠予的、象征着纯洁与幻灭的水莲;而心底深处,是阿雪那双承载了四百年时光、让她看不分明却又忍不住想去探寻的眼睛。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水莲举至眼前。阳光穿透花瓣,映出纤细的脉络,美丽得脆弱,洁白得哀伤。
      那两支水莲,被她插在一个素净的陶屏里,放在窗边。它们静静地绽放了几日,花瓣的边缘不可避免地枯黄,最终无声地凋落了。“幻灭的悲哀”,如同一声轻不可闻的喟叹,消散在松江院日渐闷热的空气中。
      “阿云,你看这个法阵,作为千松缚的起手式,这里的咒文并非是为了导向后续的牵引,而是让灵力更丝滑,达到‘缠’的效果。”松明月坐在藏书阁的书梯上,给贺施雨演示。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对施雨的点拨也颇有助益。独学无友,则孤陋而难成,他扮演了她前进路上重要伙伴的角色。
      这时一道似有若无的青烟突然出现在松明月耳边,那是松明月的式神“霖”,形如一只青色的小鸟,平日里常常隐去身形。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刹那间,松明月脸上那种专注于教学的平和神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喜悦与一丝紧张的神情。他甚至来不及维持惯常的优雅,猛地站起身,差点从书梯上滑下。
      “怎么了?”贺施雨被他剧烈的反应惊到,下意识问道。
      松明月脚步一顿,像是思量了一瞬,回头看向她,语速快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阿姐回来了!”
      “阿姐”。
      这两个字在松江院有着特殊的分量。那正是松待雨的长女,松家名正言顺的少主,被誉为这一代最有可能重现松明子风采的天才——松雪月。
      松明月几乎是立刻匆匆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微风,卷动了书架上沉寂的尘埃,留下贺施雨独自站在空旷的藏书阁中。她心头莫名一紧。松雪月,这个名字她听过太多次。她是松氏正统的象征,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她的归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松江院,必将激起新的、难以预料的波澜。
      贺施雨慢慢收拾起摊开在桌上的书卷,那份因学术精进而带来的短暂宁静已被打破。她预感到,自己在松江院小心翼翼维持的、脆弱的平衡,恐怕要被这位少主的归来彻底打破了。
      松家议事堂外的广场上,有一人静静站在那里,便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人就是松雪月。她身着一袭雪青色长袍,袍角绣着精致的松针暗纹,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身姿挺拔如青松。她的容貌并非绝艳,但眉宇间自带一股清冷孤高的气韵,眼神澄澈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流转着精纯磅礴的灵力波动,让人不敢直视。
      不少松氏子弟围拢上去,恭敬地称呼着“少主”,言语间充满了崇拜与热切。松雪月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站在角落里的贺施雨身上。
      那目光,没有审视,没有轻蔑,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一片偶然落入眼帘的树叶。松雪月甚至没有朝她的方向多走一步,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么淡淡的一瞥,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与身旁的一位长老交谈。
      这正是贺施雨想要的。她不希望松雪月把她当做是威胁,也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在松氏子弟中搅起什么风雨,只希望在松氏安安稳稳地学习术法,让归鸾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如今的生活比起白山上的清苦日子已经优渥太多,其余已不是她所能够苛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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