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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鸳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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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白山被施雨姑娘所救,一见钟情,决意娶她为妻,正好松氏与贺氏本家也世结秦晋之好,这个理由,还算充分。至于你什么时候又喜欢上别家姑娘了,解除婚约便是,母亲不会过多约束你。”
“雪前辈会答应吗?他毕竟是……”
“他那边我来说服。毕竟,他也不会希望,自己等待了那么久的人因为各方的觊觎而陷入危难之中。”
“好的,母亲。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退下了。”
松待雨点点头,看着她的儿子悄无声息地离去,撑着油纸伞的身影消失在青砖铺就的石板路外。
松明月离开后,本想着回到自己的院中。然而走走停停,最终还是走到了花园中。一个合适的身份,一个一见钟情的戏码,还有一个随时可以解除的婚约,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为了家族,为了大局,虚假的婚约似乎是那么不值一提。
但是,听到母亲说起婚约的那一刻,他竟有一刻的欢欣。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也不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动的时刻。然而,现实的压力太过沉重,作为松氏家主的儿子,婚事总不可等闲视之,于是,那些朦胧的好感最终都在家族利益的权衡里烟消云散了,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这一次,会有所不同吗?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身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望向远处的那座小院,那么巧,施雨也正推开窗户朝这边望来,遥遥地向他挥了挥手。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合适的身份……他慢慢咀嚼这几个字。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人,居然是松明子的转世。而松明子这个名字的背后,隐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一个山野女子竟然在世家把控的年代里横空出世,开创了女子术法的先河,至今世人都无从得知她的一身本领是从何而来。在她在世的一百多年间经她手炼化的种种奇妙法宝大多下落不明,仅余五六件流传在世间,其中三件被松家封存,非重大变故不得动用。如果借此机会,与她结下深厚的渊源,获得她的信任……那么日后修仙界,也必当有他松明月的一席之地,甚至,触及到那传说中的……连松氏历代家主都无法触及到的属于松明子的核心传承……
权力与力量的诱惑,再加上一些微妙的个人情愫……当真是最甜美的毒药。
他望向贺施雨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仿佛看见了山野中无人发掘的宝藏。
此后的日子里,贺施雨在阿雪和松家几位长老的指点下学习术法,归鸾则醉心于堪舆之学,松待雨为此专门延请了堪舆大师为她授课。松明月时常去看望姐妹二人,去的时候也不忘带一些茶点、法器与相关的书籍。这一日,三人正在一起用餐,忽然有人通传,说贺氏的长老来访。松明月急急忙忙地跟着来人走了,只剩下姐妹两人。
“姐姐你说,贺氏长老是不是来找我们的,毕竟我们跟松氏的人来松江院这么久,总得有个说法。”
“很有可能。虽然贺氏这么多年对我们也是不闻不问,但是松公子在白山的事他们一定是知情的。虽然不是专程为我们的事情前来,但多少要旁敲侧击一下。”
贺施雨猜得没错。来的正是贺家的三长老贺鸿飞,他此行明面上是代表贺家前来与松家商议一些关于边界灵脉的共同管辖事宜,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式的会谈结束后,贺鸿飞便笑着对松待雨提出:“听闻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丫头在贵府叨扰多时,不知可否让老夫见上一见?毕竟是我贺家血脉,总需过问一二。”
松待雨心知肚明,面上却笑得温和:“贺长老客气了,施雨与归鸾乖巧懂事,何来叨扰之说。明月,去请两位贺姑娘过来。”
当贺施雨与贺归鸾踏入厅堂时,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微妙。松待雨端坐主位,神色从容;松明月站在母亲身侧,面含浅笑,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而贺鸿朗则目光锐利地扫过姐妹二人,尤其在贺施雨身上停留了片刻。
“施雨,归鸾,过来见过贺家三长老。”松待雨柔声道。
姐妹二人依言行礼。贺鸿飞捋着胡须,打量了她们几眼,语气还算和蔼:“嗯,气色不错,看来松家没有亏待你们。听说你们在白山救了松二公子?”
贺施雨心中警惕,谨慎应答:“回三长老,只是适逢其会,尽了微薄之力,不敢居功。”
“诶,救命之恩,岂是微薄之力。”贺鸿飞摆摆手,话锋却是一转,“不过,你们毕竟是贺家女儿,久居松家,于礼不合。如今既然家中已知你们下落,不若随老夫回去?家族定会好生安置你们,总好过……寄人篱下。”最后四个字,他刻意放缓了速度,目光扫向松待雨。
贺归鸾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姐姐,眼中带着一丝不安。她对于贺家本家并无多少好感,而显然松江院对她来说更为宜居。
贺施雨心中一凛。来了,贺家果然坐不住了,想借机将她们带回去。然而,回去又能回到哪里呢?松氏不会允许松明子的转世离开他们的视线,而经此一遭,贺氏也会怀疑她是否背负着其他秘密,才会得松氏如此重视。她正思索着如何婉拒,松待雨却先一步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贺长老此言差矣。施雨与归鸾在我松家,绝非寄人篱下。不瞒长老,我儿明月在白山遇险,多亏施雨姑娘舍身相救,此恩情,我松家上下铭记于心。加之两个孩子与我松家颇为投缘,尤其是施雨,于术法一道颇有天赋,我已是将她当作自家晚辈看待。”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松明月,又看向贺施雨,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欣慰的笑容,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而且,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明月对施雨心生爱慕,两个孩子彼此也甚是融洽。我已与明月商议过,不日便将正式向贺家提亲,为两个孩子定下婚事。如此一来,施雨便是我松家未过门的媳妇,留在松家,更是名正言顺了。贺长老,您说是不是?”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贺鸿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他万万没想到,松家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绝,直接以婚约将人扣下!
贺施雨更是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松待雨,又下意识地看向松明月。只见松明月也正看着她,眼神温和依旧,目光中有几分歉意,他微微颔首,仿佛在确认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婚事?提亲?贺施雨大脑一片空白。虽然这几日和松明月往来得勤了一些,但她从未想过松明月会对她产生好感,甚至会如此迅速地上升到两个家族之间的婚约!
贺归鸾也惊呆了,小手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袖。
松待雨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对贺鸿朗笑道:“届时,还望贺长老与贺家诸位,务必赏光前来观礼。”
贺鸿飞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不甘,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呵……呵呵,原来如此,那……倒是要恭喜松家主,恭喜二公子了。”他知道,松家既然当众宣布此事,便是铁了心要将人留下,他再想带人走,已是绝无可能。
这场暗流涌动的交锋,以松家毫不掩饰的“阳谋”告终。贺鸿飞铩羽而归,而贺施雨,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婚约”,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再无退路。
厅堂内,只剩下松家母子与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贺施雨姐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贺归鸾偷偷瞄向姐姐,又悄悄看向松家母子,不知所措。
“婚约?我竟不知,我何时已与松公子有了婚约?”贺施雨的语气中有着克制不住的颤抖。如此大事,竟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被他人商量好了?
就在这时,松待雨缓缓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贺施雨面前。她没有丝毫的盛气凌人,反而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贺施雨冰凉微颤的手。
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孩子,”松待雨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柔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祥与包容,“吓到了吧?”
贺施雨抬起眼,对上松待雨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算计,没有逼迫,只有理解和些许歉意。
“此事是伯母考虑不周,未曾提前与你细说。”松待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真诚的解释,“只是方才情势所迫,贺长老之意已然明显,若不以婚约之名将你留下,只怕他们不会轻易罢休。家族之间,有些事便是如此,需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她看了看松明月低垂的头,拍了拍施雨的手,说:“伯母今日在此向你承诺,这门亲事,最终成与不成,决定权在你。”她看着贺施雨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我松家绝不会以势压人,更不会借此婚约束缚于你。它此刻,只是为你提供一个留在松家、免受外界纷扰的合理身份。你可以慢慢考虑,慢慢观察,看看明月是否值得托付,看看松家是否是你愿意停留之处。在你点头之前,一切都作不得数。”她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你只需知道,在此地,你是自由的,也是安全的。”
这番话,情理兼备,既点明了现实的无奈,又给予了她充分的尊重和选择的空间。贺施雨紧绷的心弦,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几分。她看向松明月,只见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她,眼中有关切,有期待,还有一丝因母亲这番直言不讳而带来的紧张。
松待雨见她神色松动,便不再多言,只是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才缓缓松开,柔声道:“好了,今日之事想必让你们姐妹也受惊了。先回去好好休息,莫要多想。若有什么心事,随时可来寻伯母说话。”
她示意松明月送她们回去。
回去的路上,贺施雨心乱如麻。松待雨的话在她脑中回响。这些话语像是一层温柔的纱,暂时掩盖了这桩婚约背后可能存在的利益纠葛,让她无法立刻强硬地拒绝。更何况,内心深处,她对松明月,也并非全无感觉。这精心编织的温柔罗网,正以关怀和尊重的名义,将她一步步拉向漩涡的中心。而她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庇护,还是另一种更难以挣脱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