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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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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窗棂均匀地铺散在狭小的房内。
温晏自己从小厨房拿些清粥小饭用了，坐在窗前取了纸笔无意识的勾画，脑中梳理着这两日的事。
如若这燕氏还有机会返回母国，说不得能将局面引向更利于她的态势，就是不知兰国的叛乱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境地，她还需要试探一二……
至于谢琼昨日在夜宴上毫不犹豫的舍弃她，从昨夜命悬一线的紧迫和恐惧中回过神来想，
这本也是她早能料想到的。
她们本就是互相利用罢了，谢琼这个易钗而弁的假太子，整日活的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在疑心日重的老皇帝面前小心翼翼不愿有任何差池，再正常不过。
……那么彼时，宴会殿中，为何要下意识的去看她的反应，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喵——”
忽而听到墙根处传来三长三短的猫叫声，她从思虑中回神，微微勾唇，联络的人来的这么快，想来真是让赵全操心了不少。
殿下她，怕是又要惶惶不安一阵了……
……
支使着一众奴仆换掉染了血的毯子后，谢琼指尖揉着眉心打转，下腹剧烈的坠胀感让她几乎咬碎了牙：“福姑姑，新药还未送来吗？过两日便是......”
福云捧着白瓷茶盏上前，嘴边带着安抚意味的笑，温热的雾气氤氲着向上，遮住了她眼角的细纹。
“太子殿下不必心急。”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压低声音道：“奴婢今日已递去了了暗号。只是那药材......”
她顿了顿，“近几年西域那条路走不畅，怕是又要迟上几日。再不济……奴婢私下已备好了那些东西，您便称病在寝宫里窝着，奴婢会好好替您安排，确保那几日都是郑氏的旧人守着殿中。”
谢琼蹙眉，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有些神经质的攥着。
“恐怕还是不妥，父皇若听闻孤身体抱恙，必派太医院的人前来诊治。到时......”她猛地攥紧衣袖，华丽的金蛟纹样被揉的皱成一团，
“一旦此事败露，孤必死无疑，实在不行就用上次那人提的法子。”
福云闻言一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殿下！”她的声音已然带了些许哭腔，
“万万不可用那成瘾的方子！咱们上次让足足十二个死士试过了，只有一人熬过了戒断的癫狂......”
"那你要孤如何做！"谢琼突然暴起，猛地一抬手，案几被掀翻的巨响惊得殿外一片鸟雀飞起。
她如困兽一般在满地狼藉中呼哧呼哧地喘气，努力平复着身上的不适。
福云老泪纵横地拉住她的衣摆，
“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那法子不能用啊，老奴都是为了殿下……”
却见谢琼突然俯身下来，冰冷的手指掐住了老婢的下巴。
“告诉孤，”年轻的太子声音忽的轻下来，像是蛇在嘶嘶吐着信子，面容已然变得平静无比，偏就是这样捉摸不定，喜怒无常，才让她显得越发可怖，
“当年良妃娘娘她给孤灌下那碗药时，你是不是也这样跪在旁边说‘都是为了殿下好’？”
郑良妃。
她的母妃，自入宫起，便背负着郑氏一族的野心，她入宫的使命只有一个——诞下流着郑氏血脉的皇子，并倾尽全族之力，将他推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惜后宫争斗激烈，良妃怀胎七月时不慎遭了算计，一碗掺了红花的汤药使她早产，她在剧烈的痛楚中挣/扎了一天一/夜，最终诞下的，却是一个孱弱的女婴。
产婆颤/抖着将婴儿抱到精疲力尽的良妃眼前时，她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女婴因早产而瘦小孱弱，哭声细弱如猫儿一般，连吮吸的力气都没有。太医诊脉后连连摇头，断言此次生产伤及根本，今后良妃再难有孕了。
那一刻，她的眼神变了。
几乎没有犹豫，便果断下令，让随侍的郑家产婆出去报喜——
良妃娘娘今夜平安诞下了一位皇子。
郑家世代簪缨，在前朝便是江南望族，书香世家。如今的老太公更是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功臣，大齐开国后，郑氏一族代代执掌西部兵权，权势煊赫。这样的家族，即便在后宫内庭也能手眼通天。
良妃连夜传密信回府，郑氏如今的族长当即派人去西域药王谷，重金求得一味奇药。
此药女子服下后，除了无法生出那物，身形、嗓音皆会与男子无异，每月需服一粒，一旦停药，便会头痛欲裂，下红不止七日，而后形貌逐渐恢复女子之态，期间需静卧调养，否则将有碍寿数。
良妃捏着那枚乌黑的药丸，看着怀中瘦弱的女婴，眼中没有半分迟疑。
将那药丸化入温水中后，她掰开婴儿的嘴，硬生生将药灌了进去。
从此，谢琼的人生，便浸泡在了苦药罐子里。
可令郑家失望的是，这个被他们强行变成“皇子”的孩子，竟长成了一个“废物”。
在良妃严苛到几近病态的教育下，她不仅文不成武不就，只好弹琴唱曲，风/流潇洒，活脱脱一个纨绔，不堪大用的名头传的京城人人皆知，甚至甘愿做先太子身边的狗腿子，处处顶撞良妃，与郑家亦无甚来往，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模样。
皇帝倒是喜欢她如此作派，几年都未曾踏入良妃宫中的他还专程去用了次午膳，拍着谢琼的肩膀龙颜大悦，夸奖良妃给自己生了个可心的儿子，气的良妃宫中当晚报废了好几套茶盏。
即便如此，郑家还是劳心劳力的为谢琼安排着一切，无论谢琼多么荒唐不羁，她都是他们唯一的“皇子” 。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戏剧化。
谢琼封王那年，早已被断言无法有孕的良妃，破败的身子竟奇迹般地再次怀上了身孕。七个月时，专程请来妇科圣手把脉，
——这一次，是男胎。
郑家的态度瞬间转变。
他们屡次出手欲除谢琼而后快。毕竟，一个已经离心的假皇子，她的存在便是一个天大的把柄。
只是不知晓他们如今会不会后悔做的太绝。
宣武二十一年。
先太子突然暴毙于东宫寝殿，圣上震怒，不顾年仅两岁的五皇子无人照拂，将良妃打入冷宫，夷灭郑家三族。并在朝堂上直言此祸乱朝纲的毒妇诞下的皇子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却转头立了一无所有的谢琼为太子。
如今，郑家残存的势力不得不重新依附于她，可主客早已易位。
谢琼入主东宫后对郑家虽然因药的缘故倚重但也十分疑心，整个人阴晴不定到了极点，东宫上下如履薄冰。
郑家元气大伤，那神乎其神的秘药时常供应不上，距离上次服药早已过了一月，她已隐隐有下红之兆，身形可以伪装，但七日无法上朝，抱病则必有皇帝的心腹太医来探，帝王势高，东宫快漏成筛子了……
她不敢赌，早已私下在试能止这下红之势的药，可其与单纯的月信不同，试了小半年只有一种成瘾性极强的药可行。
谢琼有些不适的皱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郑家残部的照应下，似乎没有到去尝试那种药的境地，但……令她隐隐不安的其实还有一个人，
五皇子谢钰。
那是郑氏费尽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
一个真正的皇子。
尽管在父皇厌恶的态度下像个透明人一样苟活，可早在赵全之前，郑家便有不安分的奴才巴巴凑上去示好。
哪怕他只有五岁。
只因为，谢钰是个货真价实的有着郑氏血脉的男儿。
所以谢琼谁也不敢信。即便郑氏这些旧人为了共同的欺君之罪不得不替她遮掩，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偷偷留下她的把柄，以待来日？
她头痛欲裂，窗外风声呜咽，如同冷宫中疯了的良妃在冷笑，每日每夜都在她耳边幽幽回荡。
谢琼缓缓放开了捏着福云下巴的手。
“姑姑，事到如今，已成了死局了……孤这个太子当的从根上便是一场笑话，如今要怎么苦心经营下去呢？”
“孤都不知，赵全何时与老五走的那样近了，孤现在能信任唯有厌之，与你了……哪怕是你，都不能尽信，是吗？”
殿内一片死寂。
福云闭了闭眼，良久，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殿下，那法子不能用，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怎么忍心看着您……这里面是先前与西域人交易时，以防万一，老奴用攒下的体己换的药，可延缓三日。”
谢琼垂眸盯着那枚荷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中，她踩着满地碎屑，附身握住了那枚荷包，居然还是小时的她亲自送给福云的。
这个那时唯一会疼爱，纵容她的乳母，看来真是十分珍惜的用了，丝线都已经褪了色。
“郑家的狗，果真都喜欢留后手啊。”
福云闻言，只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脱力缓缓在滑坐了地面上。
“殿下，郑家到底也是您的母家啊。”
谢琼不再言语，她只是觉得很疲惫。
她并不觉得自己今日威逼福云是谨慎过头，毕竟那味奇药如今送来的一次比一次迟，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如今只盼着早早与厌之重新见上面……
年轻的太子望着铜镜里模糊的容颜，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被灌下汤药的女婴，在镜中啼哭不已。
她心里只想立刻见到那个人，
那个毫无根基的，只效忠她一人的，知晓她的一切的人，只有她可以稍稍缓解她的不安，迷惘，和难以消解的痛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