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木子棩

9、分道扬镳

　　高三下学期的空气仿佛都凝滞着焦虑与压力。就在江驰兴致勃勃地研究着两人未来城市的大学地图，比较着Z大和警校周边哪家小吃更地道时，林见清接到了一通来自他父亲的电话。

　　没有寒暄，没有关心，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通知。

　　“见清，高考志愿，第一志愿填B市的F大经管学院。”父亲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下达一项商业指令。

　　林见清握紧手机，指节泛白：“为什么？我想学法律，我的意向是Z大…”

　　“Z大？”父亲打断他，语气里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学法律？然后呢？当个清贫的律师？林家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专业。F大经管是国内顶尖，毕业后进入集团，或者帮你叔叔打理那边的业务，都是现成的路。”

　　“那是你们的路，不是我的！”林见清难得地顶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的是更冷的警告：“林见清，不要任性。你的学费、生活费，包括你现在住的那套公寓，都是林家提供的。你有今天，是因为你姓林。享受了家族带来的物质条件，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几乎是同时，他的手机又进了一条短信，来自他母亲，内容同样简洁却致命：「听你爸爸的安排。F大那边王叔叔会照应你，对你未来有帮助。别像妈妈以前一样，选错路。」

　　选错路？林见清看着那条短信，心脏像被浸入冰水。在她眼里，选择爱情、选择自我，就是错路。所以她现在选择了富足的再婚生活，将他视为过去错误的证明，急于将他推入“正确”的轨道，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抹杀过去。

　　他们从未问过他想要什么，他的成绩、他的努力、他隐忍的孤独，在他们眼中，都只是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砝码，必须用在“刀刃”上。他们用金钱和责任编织成网，将他牢牢捆住，告诉他：你不配拥有自己的梦想，你的未来早已被明码标价。

　　那通电话像一场冰雹，将林见清心中刚刚因江驰而燃起的、对未来的微弱憧憬砸得七零八落。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淹没了他。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父母的冷漠，但当他们真正伸出手，粗暴地干涉他的人生时，他才发现自己依旧毫无反抗之力。他依赖他们的经济供给，他无法摆脱“林家”这个姓氏带来的束缚。

　　江驰灿烂的笑容和那些关于未来的美好规划，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刺，扎得他心生疼。

　　他原本就深藏的不安全感被无限放大。是啊，他是这样一个连未来都无法自己做主的人，身后是那样一团冰冷混乱的家庭关系。而江驰，活在阳光下，被爱包围，前程似锦。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江驰现在的喜欢，或许真的只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等到了大学，见到更广阔的世界，遇到更多阳光开朗、家世相仿的男孩女孩，他还会记得自己吗？如果自己真的依赖上这份温暖，未来一旦失去，他该如何承受？

　　更何况…如果父母知道江驰的存在，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解决”这个“干扰”？他不敢想。他不能把江驰也拖进这潭泥沼。

　　一个痛苦又“清醒”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离开他，才是对江驰好。长痛不如短痛，让江驰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继续发光发热，而不是被自己这样沉重的人拖累。

　　于是，在提交志愿表的最后时刻，林见清颤抖着手，删掉了之前和江驰一起反复确认的那所距离警校仅三条街的Z大法学院代码，麻木地输入了千里之外、以法学闻名的顶尖学府——S大的学校代码。

　　每一个数字的输入，都像是在他的心口剜下一刀。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最“理智”、最“为对方好”的决定，却不知道这近乎自我毁灭的退缩，将带来怎样的后果。

　　毕业聚会安排在高考结束后的晚上。气氛热烈又伤感，充斥着对未来的憧憬和离别的不舍。

　　江驰喝了一点酒，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搂着林见清的肩膀，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暑假的计划，以及到了大学要如何“保持联系”、“经常见面”，甚至开始规划第一个国庆假期要去哪里玩。

　　林见清异常沉默，只是低着头，机械地吃着碗里的菜，味同嚼蜡。江驰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不敢抬头看江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盛满的未来，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见清，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太累了？”江驰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担忧地凑近，语气温柔。

　　林见清身体一僵，猛地躲开他的触碰，语气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冰冷：“没什么，有点吵。我出去透透气。”

　　他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包厢，留下江驰愣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他以为林见清只是不习惯这种吵闹，或者高考压力后遗症，并未深想。

　　那晚，林见清没有再给江驰单独说话的机会，聚会一结束就率先离开，甚至没有回头看江驰一眼。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崩溃，就会后悔。

　　录取通知书陆续送达。

　　江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了自己的信封——国内顶尖警校，毫无悬念。他立刻拿出手机，想第一时间告诉林见清这个好消息，并询问他的情况。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见清！我收到了！你呢？Z大的通知书到了吗？是不是很快就能收到了？”江驰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江驰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见清？”

　　“…我没有报Z大。”林见清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结冰的湖面。

　　江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什么？你说什么？你…你没报Z大？那你报了哪里？”

　　“S大。法学。”林见清报出那个遥远的城市和学校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S大？！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什么时候改的志愿？！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江驰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震惊、不解和被背叛的愤怒。

　　“……对不起。”林见清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距离太远，而且…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不适合？更好的选择？林见清！你到底在说什么？！”江驰几乎是在咆哮，心脏像是被狠狠撕裂，痛得他浑身发冷，“就因为距离？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你耍我吗？！”

　　“……”电话那头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你说话啊！林见清！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找你！我们当面说清楚！”江驰红着眼睛，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不用了。”林见清的声音重新响起，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江驰，到此为止吧。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不等江驰回应，电话被直接挂断。

　　“嘟…嘟…嘟…”

　　忙音像冰冷的潮水将江驰淹没。他再打过去，听到的已经是“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音。他疯狂地发微信，却只得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他被拉黑了。

　　江驰站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凉透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彻头彻尾的无力和绝望，像是用尽全力挥出一拳，却砸在了棉花上，得不到任何回应。心痛得像要被绞碎，愤怒、悲伤、不解…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

　　那个夏天，成了江驰记忆里最灰暗的色调。

　　他试过去林见清住的公寓楼下堵人，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他问遍所有可能知道林见清去向的同学和朋友，得到的都是茫然的摇头。林见清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最终，带着满心的伤痕和无数个无法解答的为什么，江驰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警校的列车。

　　而林见清，则坐上了南下的飞机，去了那个没有江驰的、遥远而陌生的城市。

　　两条原本紧密交织的线，在这一年夏天，被硬生生扯断，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时代最后的喧嚣与温暖，但更多的，是被骤然斩断后的空寂与冰冷。

　　他们都以为，故事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