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木子棩

8、夏日傍晚与未尽的告白

　　去林见清家写作业、打游戏、甚至只是蹭空调发呆，几乎成了江驰周末的固定节目。他越来越熟悉那间宽敞却冷清的公寓，熟悉林见清放在沙发上的那本看到一半的原文书，熟悉他厨房里哪些牌子的速食味道还不错。

　　但久而久之，一个疑问在江驰心里逐渐滋生、放大。他发现自己待在这里的那么多个下午、甚至偶尔待到晚上，从未听到林见清的父母来过一通电话。周末本就是家人团聚的时候，就算工作再忙，一通关心的电话总该有吧？

　　他起初以为林见清的父母是科研人员或者外交官之类特殊保密单位，长期在外。但一次，他看到物业贴在楼道里的维修通知需要户主签字，顺口问了句：“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来签这个？”

　　林见清正在倒水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侧脸在厨房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们不在这里住。”

　　江驰一愣：“嗯？那他们…”

　　“这房子是我爸买的，我一个人住。”林见清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们都有自己的家。”

　　水壶里的水注满了杯子，细微的声响在突然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自己的…家？”江驰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林见清把水杯递给他，视线却落在窗外，“他们离婚很多年了，各自有新的家庭和孩子。这里…只是安置我的地方。”

　　他说得极其简洁，甚至没有一丝抱怨或委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越是这种平静，就越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着听者的心。

　　江驰握着微烫的水杯，却觉得一股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心脏。他猛地想起那些冰冷的转账短信，这间过分整洁却毫无烟火气的房子，林见清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独立和疏离…原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看着眼前的人，想象着他这么多年是如何独自一人在这偌大的房子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生病了自己吃药，难过了自己消化，成绩好了坏了都只有自己知道…那股汹涌而来的心疼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因为家庭温暖而生出的炫耀和抱怨，是多么的残忍和无知。

　　知道了真相的江驰，对林见清更是小心翼翼，呵护备至。那种好，不再是带着玩笑性质的“赖皮”，而是发自内心的、沉甸甸的疼惜和守护。他几乎包揽了所有体力活，变着法子带好吃的给他，甚至开始偷偷研究菜谱，想在这冰冷的公寓里为他制造一点“家”的味道。

　　一个周五的傍晚，两人在天台上吹风。夕阳将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红色，晚风带着夏日独有的温热气息。他们刚打完球，并肩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静谧而暧昧的气息。

　　江驰侧过头，看着林见清被夕阳柔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仿佛跳动着金色的光点。他心里鼓胀着难以言喻的情感，那股想要保护他、给他所有温暖的冲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见清，”他轻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温柔了许多，“以后…我经常来陪你，好不好？”

　　林见清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他。

　　江驰的目光深邃而专注，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愫：心疼、保护欲、以及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欢。他往前走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不想你总是一个人。”江驰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温柔，“我想…一直陪着你。”

　　他没有直接说出“喜欢”那两个字，但每一个音节，每一个眼神，都在赤裸裸地表达着超越友谊的亲密和占有欲。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包裹着少年人滚烫而真挚的心意。

　　林见清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他看着江驰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和深情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小小的、慌乱的自己。一股强烈的、陌生的悸动席卷了他，带着令人晕眩的甜蜜和…恐惧。

　　江驰的话语和眼神，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林见清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一刻，他是心动的。江驰的热情、阳光、对他毫不掩饰的偏爱和此刻小心翼翼的温柔，像灼热的阳光，吸引着他这颗长期处于阴冷中的植物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在发烫，血液在加速奔流，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着答应他，抓住这份温暖。

　　但几乎是同时，更深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瞬间浇熄了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花。

　　一直一个人…就不会再失去。期待落空的感觉，他尝过太多次了。父母的冷漠和忽视早已教会他，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不要抱有期望。江驰现在的好，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他那样活在爱里的人，怎么会真正理解自己的世界？等他厌倦了，或者发现了自己更多的无趣和麻烦，是不是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

　　到时候，已经习惯了这份温暖的自己，又该如何自处？那只会比现在更痛苦百倍。

　　巨大的不安全感攫住了他。他眼神里的慌乱逐渐被一种熟悉的疏离和冷静覆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那令人心悸的距离，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江驰过于灼热的视线。

　　“…不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稳，“我一个人习惯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江驰炽热的心上。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持和尴尬。

　　江驰眼底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几分，闪过一丝受伤和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感觉到了林见清的松动，却会在临门一脚时被推开。

　　林见清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跳依旧很快，却是因为害怕。他攥紧了微凉的栏杆，指节泛白，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这模糊不清的回应，既没有完全拒绝，也没有接受，更像是一种鸵鸟式的退缩，将自己重新藏回安全的壳里。

　　江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抖的手指，那股汹涌的心疼终究还是压过了被拒绝的失落。他叹了口气，没有再逼近，只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但他心里那团火并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他告诉自己，不能急，见清只是太害怕了，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只是，那份原本清晰笃定的心情里，悄然掺入了一丝不安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