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木子棩

6、指尖的触碰与心跳

　　午后的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在铺着深色实验台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木桌、电路板和淡淡清洁剂的味道。同学们三两两地围在实验台前，嘈杂的人声与器材碰撞的轻响交织在一起。

　　江驰和林见清分到了一组，任务是完成一个简单的并联电路实验。摊开实验手册，清点器材，两人默契地分工：林见清负责对照电路图，江驰动手连接。

　　“电流表接这里，”林见清伸手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点，清冷的声音在实验室的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的指尖点在纸面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嗯。”江驰应着，拿起一个红颜色的接线夹，俯身靠近实验板。他的目光在林见清的手指和实验板上的接线柱之间来回移动。

　　实验板上线路渐渐密集。到了一个关键的连接点，需要将一根纤细的导线拧紧在一个小小的金属接线柱上。江驰正专注地操作着，林见清似乎也同时发现了线路的一处微小偏差，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手指也伸了过来，想要指出那个位置。

　　于是，下一秒——

　　微凉的、带着一丝实验室特有凉意的指尖，轻轻地擦过了江驰正用力捏着接线夹的、温热的手背。

　　仿佛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

　　但却像一道微小而清晰的电流，猝不及防地沿着相触的那一点皮肤窜起，瞬间击中了两人。

　　林见清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丝微风。他立刻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试图掩盖住瞬间涌上的慌乱。但那迅速漫上耳廓的、无法掩饰的薄红，却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波澜。

　　江驰的心脏也在那一刹那重重地跳了一下，节奏骤然失控，撞击着胸腔。他捏着接线夹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一下触碰留下的细微触感——林见清指尖的微凉和柔软，与自己手背皮肤的热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感觉挥之不去。

　　实验室的嘈杂声仿佛在瞬间被拉远，又猛地涌回。

　　江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实验板，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这里好像接错了。”他指了指刚才两人差点共同碰到的地方，其实那里并没有错，但他需要一个借口来打破这暧昧又令人心悸的沉默，“我来重新弄一下。”

　　“嗯。”林见清的声音很低，几乎微不可闻。他没有抬头，只是将视线牢牢固定在电路图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奥秘。

　　实验似乎又重新步入了正轨。江驰重新连接线路，动作却不如之前流畅；林见清看着图纸，目光却似乎没有焦点。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一触即分的微妙火花。那瞬间的触感，如同一个无声的秘密，深深地烙在了两人的感官记忆里，伴随着加速的心跳和无法言说的悸动，在弥漫着器材味道的实验室里，悄悄发酵。

　　放学铃声早已响过，教学楼里喧闹的人声如同退潮般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空旷的宁静。走廊里光线微暗，只有尽头的一扇窗户，盛满了傍晚浓稠的金色夕阳。

　　江驰刚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帮忙搬完一摞旧教具出来，额角还带着点薄汗。他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正准备回教室拿书包，脚步却在经过一条僻静走廊时蓦地停住。

　　就在前方不远处，林见清刚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出来，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刚刚批改完、似乎还带着鲜红笔迹的卷子。他看得那么认真，以至于没有立刻察觉到走廊里还有另一个人。

　　而此刻，西沉的太阳正巧将最浓郁、最温柔的光辉，毫无保留地透过走廊尽头那扇干净的玻璃窗，尽数倾泻在他身上。金色的光芒为他柔软的黑发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边，勾勒出他低垂的侧脸和纤细脖颈的柔和线条，连他微微颤动的睫毛都仿佛染上了金粉。他整个人被笼罩在那片温暖的光晕里，干净，剔透，像一幅被精心打磨过的油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静谧美感。

　　江驰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甚至不自觉地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在走廊立柱投下的阴影里，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画面。他靠在微凉的墙壁上，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再也无法从那个光影中心的人身上移开半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仿佛被无限缩小，只剩下这条寂静的走廊，和光里那个让他心动的少年。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带着难以忽视的温度。林见清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握着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抬起头来。

　　四目，就在这被夕阳熔铸的、流淌着金色尘埃的空气里，骤然相对。

　　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目光在空中碰撞、交缠。

　　江驰没有躲闪。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里面翻滚着少年人最赤诚、最滚烫的情感，像夏日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炽热得几乎能灼伤人。那里面有惊艳，有欣赏，有毫不掩饰的喜欢，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强烈的占有欲。

　　林见清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失了衡，猛地加速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血液似乎嗡地一下全都涌向了面部和耳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清澈眸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这是他一贯的保护色。但此刻，他的目光却像是被对方眼中那团炽热的火焰钉住了，竟然无法立刻挣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短短的几秒钟，对视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还是林见清率先败下阵来。他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翼，猛地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令他心跳过速的注视，攥紧手里的卷子，脚步略显凌乱地转身，快步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背影甚至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驰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叫住他。他只是依旧靠在墙边，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走廊转角、却仿佛还在视网膜上留有残影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缓缓地勾起嘴角。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微笑，而是一个混合了了然、愉悦和极其强烈自信的弧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势在必得的锐气。

　　夕阳的光辉将他的身影也拉得很长，空气中的尘埃仍在金光里欢快地舞动。

　　他知道，他快要触碰到那座冰山的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