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木子棩

5、心疼你是我的下意识

　　脚伤成了江驰理直气壮粘着林见清的由头。他享受着林见清难得的那份“有求必应”，享受着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后的细微举动——哪怕只是递一本作业，接一杯水，都让江驰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的。

　　可这份窃喜里，又总是掺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心疼。每次看到林见清放下自己的事情，默不作声地起身去帮他交作业，或者拿着他的水杯穿过喧闹的课间人群时，江驰就后悔了。他那点小心思在林见清清瘦的背影前，显得有点卑劣。

　　“同桌，帮我…”这话刚脱口而出，下一秒他就恨不得收回来。

　　第二天放学，江驰在校门口“偶遇”林见清。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书包递过去，语气习惯性地带上了一点赖皮和撒娇：“同桌，帮个忙，脚还是有点不得劲，背书包感觉好沉。”

　　林见清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那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上，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伸出了手。

　　就在林见清的手指即将碰到书包带的那一刻，江驰又忽然把手缩了回来，脸上那点故作轻松的笑容有点挂不住：“…算了算了，也没那么沉，我自己来。” 他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又使唤他。

　　林见清的手顿在半空，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有一丝极淡的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江驰单肩背着那个确实不轻的书包，一瘸一拐地跟在他旁边，心里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偷看林见清安静的侧脸。

　　走到林见清住的公寓楼下，江驰的脚踝是真的有点隐隐作痛了。他停下来，吸了口气，那句排练好的“上去讨杯水喝”在嘴边转了几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利用对方的同情心来满足自己的窥探欲，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混蛋。

　　他正纠结着，却听到林见清的声音响起：“要上去歇会儿吗？”

　　江驰猛地抬头，对上林见清的视线。对方的表情依旧平淡，但目光落在他明显不适的脚踝上。

　　“看你走路有点吃力。”林见清补充道，语气没什么波澜，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窃喜同时涌上江驰的心头，交织成一种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谢谢。”

　　这次，他不再需要伪装，沉默地跟着林见清走进了电梯，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期待又不安，更多的是对自己那点心思的懊恼和心疼眼前这个人下意识的、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照顾。

　　林见清递过来的玻璃杯水温恰到好处，但江驰握在手里，却觉得那股暖意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蓦然涌起的凉意。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个宽敞得过分的客厅。极简风格的装修，昂贵的家具，一切都整洁得一丝不苟，甚至到了刻板的地步。没有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没有看到一半反扣在茶几上的书，没有桌上吃了一半的水果零食，甚至连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都标准得像酒店样板间，缺乏鲜活的生活气息。

　　冷白的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照亮了光洁如镜的地板，却照不出半点温馨。厨房是开放式的，厨具锃亮，灶台干净得像从未开过火。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美、却无人居住的展示舱。

　　他的视线搜寻着任何能体现“家”的痕迹——一张全家福，一幅带有个人趣味的挂画，一个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更冰冷的家具，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空旷与寂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沉甸甸的，压得他胸口发闷。他几乎能想象出林见清每日回到这里，面对这一室空旷清冷的模样。脚步声会有回音吗？一个人坐在这么大的沙发上，会觉得冷吗？

　　“你…一个人住？”这句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滑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林见清只是平淡无波地回了一个“嗯”，没有抱怨，没有解释，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仿佛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彻底的寂静和独自一人。

　　就在这一瞬间，江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的疼痛猛地蔓延开来。他忽然就全明白了——明白林见清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从何而来，明白他为何总是独来独往，对人群保持着距离，明白他为何不习惯接受好意，也更吝于付出。

　　那根本不是什么故作清高或性格傲慢，而是一层坚硬的、用长年累月的孤独和失望凝结而成的保护壳。他把自己缩在里面，习惯了无人问津，所以也不再对他人抱有期待。

　　江驰想起自己那个总是闹哄哄的家，妈妈在厨房煲汤传来的香气，爸爸看新闻时和他就时事争论几句，沙发上总是随意扔着几个抱枕，周末永远有朋友吵吵嚷嚷地来找他……那种饱满的、喧嚣的、甚至有时会觉得有点烦的温暖，在此刻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看着眼前安静地喝着水的林见清，灯光在他柔软的发顶投下一圈光晕，侧脸白皙漂亮，却透着一股易碎感。江驰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之前那些带着点戏谑和试探的“赖皮”，那些因为对方一点点回应就雀跃不已的小心思，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轻飘，甚至有些可笑。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靠近他，逗弄他，看他因为自己而露出些许不一样的表情。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他想打破这层冰冷的玻璃罩，想把他拉进充满烟火气的世界里，想给他那种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唾手可得的温暖。

　　他想告诉林见清，家不应该是这样的。

　　杯子里的水温暖着他的掌心，但他却觉得，林见清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夜晚，一定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