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木子棩

11、密室案件（1）

　　七年后— — —

　　初秋的雨夜，市郊半山腰的独栋别墅灯火通明。

　　死者陈国栋，五十八岁，派生集团董事长，昨晚被保姆发现死于自家书房的真皮转椅上。死因初步判定为□□中毒。书房门窗从内部反锁，构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密室。

　　现场勘察报告摆在江驰的办公桌上，已经反复翻阅了无数遍。照片上，陈国栋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右手还搭在红木书桌的边缘，指尖下方掉落着一个打翻的威士忌酒杯。酒液与地毯接触处检测出高浓度□□。

　　"头儿，技术科确认了，酒杯和酒瓶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门窗没有任何破坏痕迹，钥匙也只有死者和他妻子有。"年轻警员秦淮汇报道，眉头紧锁，"这看起来……"

　　"像自杀？"江驰接过话，声音低沉。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上面贴满了现场照片和关系人信息。七年警队生涯的磨砺，让他褪去了少年时的外放张扬，沉淀出一种沉稳锐利的气质，眉宇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白手起家、正值事业巅峰的富豪，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选择在自家书房服毒自杀？"江驰用马克笔在"自杀"两个字上画了个圈，又重重打了个问号，"他的公司正在筹划上市，前一天晚上还出席了慈善晚宴，精神饱满。家属坚决否认他有自杀倾向。"

　　"但是头儿，密室怎么解释？"

　　"密室，恰恰说明这不是自杀。"江驰的目光锐利如刀，"如果是自杀，他何必大费周章制造密室？这反而暴露了凶手的存在，以及——凶手希望我们相信这是自杀的意图。"

　　他拿起尸检报告的补充页："注意看，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极微量的，不属于书房任何物品的棉麻纤维，品牌是'素锦'，一个高端家居品牌。还有，根据胃内容物检测，死者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但根据其妻子证词，她十点半还听到书房里有说话声。"

　　"有人在说谎。"秦淮恍然大悟。

　　"或者说，有人在刻意混淆死亡时间。"江驰放下报告，"申请搜查令，重点排查别墅内所有'素锦'品牌的纺织品，同时重新询问所有相关人员，特别是关于那个'说话声'的细节。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

　　由于案件社会影响巨大，且证据链存在明显瑕疵，市检察院决定提前介入，指派公诉人指导侦查。

　　市局会议室，气氛凝重。

　　江驰站在投影幕布前，刚讲解完初步的侦查方向和疑点。他穿着合身的藏蓝色警服衬衣，肩线挺拔，声音沉稳有力，逻辑清晰。几年的时光将他打磨得更加成熟硬朗，唯有在偶尔凝神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陈国栋案'他杀的可能性极高，目前的关键在于破解密室手法，以及找出那个与死者最后接触的'隐形人'。"江驰做完陈述，目光扫过与会众人。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林见清站在门口，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他怀里抱着一个轻薄的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七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褪去了最后一点少年的青涩，气质愈发清冷干净，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带着一种疏离的专业感。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无可避免地，与站在主位上的江驰相遇。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滞。

　　江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失控地狂跳起来。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里，以这样的身份。他看到林见清镜片后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林检察官。"江驰率先开口，声音比刚才略微低沉了一丝，但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克制，"请坐，我们刚开始。"

　　"江队。"林见清微微颔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走到留给他的空位坐下，打开电脑，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会议继续。其他警员补充着细节，江驰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他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清冷的身影。林见清专注地听着，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个字，手指修长干净。他比以前更瘦了，下颌线的弧度清晰得有些锐利。

　　"……关于那个'素锦'品牌的纤维，我们已经排查了别墅内大部分区域，暂时没有发现匹配的纺织品。别墅的监控系统在案发当晚七点到十一点之间因'线路故障'失灵，目前正在排查是意外还是人为。"小李汇报着进展。

　　"监控失灵的时间段过于巧合，人为的可能性很大。"林见清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江队，技术部门能否确定故障的具体原因和可能的手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江驰身上。

　　江驰强迫自己收回心神，迎上林见清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只有纯粹的探究和专业，再无其他。"正在分析，初步判断是有人通过物理方式切断了主线路接口，手法很专业，避开了备用电源系统。"

　　"也就是说，凶手对别墅的监控布局很悉。"林见清总结道，语气平稳，"家庭成员、长期服务的佣人、或者近期多次到访并有条件熟悉监控布局的客人，都需要重点排查。"

　　"同意。"江驰点头，"我们正在梳理这方面的名单。"

　　接下来的讨论，变成了江驰与林见清之间高效而冷静的专业对话。一个提出侦查发现和疑点，另一个则从证据链构建和法律适用的角度进行分析与追问。他们思维敏捷，切中要害，仿佛是两个精密齿轮的啮合，顺畅得不可思议。

　　但在那专业交流的表象之下，只有他们自己能感受到那股暗流的汹涌。每一次目光的短暂接触，都像是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涟漪在心底无声扩散。江驰能看到林见清偶尔抿紧的唇角，那是他思考或紧张时的小动作，从未改变。而林见清，也能感受到江驰投射过来的目光，比看向其他人时，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重量。

　　会议暂时告一段落，众人稍作休息。

　　江驰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看着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袅袅升起。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他的心绪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混乱。

　　林见清。这个名字在他心底埋藏了四年，像一根拔不掉的刺，时时提醒着他那段无疾而终的青春和那个不告而别的夏天。他试过寻找，试过追问，最终却只能将一切归结于现实的压力和那人骨子里的退缩。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面对，直到此刻重逢，才发现那份灼热的情感从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抑，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江队。"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驰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

　　林见清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抽烟对身体不好。"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江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按灭了烟头，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却发现有些困难。"习惯了。压力大的时候，总得有点寄托。"

　　林见清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关于陈国栋案，我查阅了近十年本市类似的富豪非正常死亡案件，发现了一些可能有关联的细节。"

　　"哦？"江驰挑眉，努力将注意力拉回案件本身。

　　"五年前，也曾有一位企业家，在自家别墅的书房内'意外'坠亡，当时案件以意外结案。但值得注意的是，那位企业家生前与陈国栋在生意上有过激烈竞争，而且，他死亡前一周，公司的核心财务数据曾疑似泄露。"林见清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里闪烁着敏锐的光，"我调取了当年的卷宗，发现现场勘察记录里，提到过书桌边缘有轻微的、非死者造成的划痕，当时被认为是搬运家具所致。但划痕的形态，与陈国栋书房书桌边缘发现的，有几分类似。"

　　江驰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你是说……并案调查？"

　　"目前只是推测，缺乏直接证据。"林见清谨慎地说，"但两起案件都涉及成功的本土企业家，死亡现场都存在不易察觉的疑点，且都与'书房'、'商业竞争'有关。我认为，有必要重新审视那起旧案。"

　　江驰陷入了沉思。五年前那起案子，他还有印象，那时他刚入警队不久，只是个见习警员。那起案子……似乎也牵扯到一些复杂的背景，最终匆匆结案。如果林见清的推测成立，那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谋杀案，而是一个心思缜密、手段高超，并且可能有着更深层次动机的连环杀手，或者……一个利益集团。

　　"我会立刻安排人手重新调查五年前的'别墅坠亡案'。"江驰沉声道，他看着林见清，"你很敏锐。"

　　"职责所在。"林见清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喝了口水，"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的雨声更大了。

　　"这几年……"江驰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过得怎么样？"

　　林见清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看向江驰，里面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归于一片沉静。"还好。江队，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整理一下资料。"

　　他转身欲走。

　　"见清。"江驰叫住了他。

　　林见清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这个案子，"江驰看着他那清瘦而挺直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需要合作。"

　　林见清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快步离开了走廊。

　　江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景，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

　　无论是因为未破的悬案，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再次出现的人，他都知道，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真相，以及他在乎的人，从手中溜走。

　　案件，才刚刚开始。而他们之间，那断裂了四年的线，也似乎在这一刻，被重新连接了起来，尽管纤细，却坚韧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