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心律②》鲛怡

68、重见3

　　当那如同生物腔道般的出口在身后无声地融合、封闭，将基金会内部那绝对秩序与冰冷清新的气息彻底隔绝时，六人重新呼吸到外界那混杂着放射性尘埃、腐烂有机物与淡淡悲伤气息的空气，竟有一种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的虚脱感，尽管这“水面”之下，是更加绝望的废墟之海。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浓厚的尘埃云，将他们的影子拉扯得支离破碎，投射在扭曲的盐晶地层上，如同他们此刻同样支离破碎的心境与信念。
　　“她…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如此…”青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与茫然，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不断滑落，滴落在闪烁着冰冷蓝光的盐晶上，瞬间蒸发，不留痕迹，“那么冰冷…那么遥远…好像…我们对她而言，和这些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制定游戏规则的是她？真是…好大的口气！”星岚终于将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出来，一拳携带着崩山裂石之威，狠狠轰击在旁边一座由船舶残骸与盐晶凝结而成的小山包上。
　　轰隆！
　　小山包瞬间化作齑粉，烟尘弥漫，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更深的无力与愤怒，“她以为她是谁？创世神吗？！她引动的那场浩劫，埋葬的生命，毁灭的文明，难道就是一句‘必要之恶’就能轻描淡写揭过的吗？！”
　　“从纯粹的逻辑与力量层级分析，”灵瑶的声音带着一种抽离情感的、近乎自残的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在发动‘沧海泪劫’并成功掌控其后续影响之后，她的确在事实上拥有了接近甚至部分超越一般概念中‘神明’的权柄，具备了对此方世界施加决定性影响的绝对力量。而且…她最后的论断，虽然极端且不近人情，但…其核心逻辑，基于‘生存是第一需求，秩序是生存保障’的前提，是…自洽的。并且…她指控我们‘缺席’那场导致她最终动用终极手段的战争…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林霜月沉默地望向远方，那里，在基金会的组织下，一些幸存者正在利用奇特的生物设备，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废墟，重建着简陋的庇护所。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些表象，落在了更深处，那片被强行重塑的、冰冷而有序的“规则之网”上。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她的道心…已与那片冰封的海洋，那片被她亲手审判后又重塑的规则之网…彻底融为一体。那份冰冷，并非伪装，而是她为了承载那无法言说的失去与痛苦，为了执行她所认定的‘必要之恶’，而主动选择的…终极形态。信任、羁绊、情感…在她看来，或许已成了会导致判断失误、阻碍‘绝对理性’的…冗余程序。”作为剑修，她对心境的感知最为深刻，也最能体会到那种将自身一切“人性”部分彻底斩灭、与“道”合一的决绝与…永恒的孤独。
　　许洛璃望着天边那轮在尘埃中显得格外硕大、昏黄、如同垂死巨眼的落日，轻声道：“命运的河流…已经被一道冰冷的蓝色大坝彻底截断、改道。鲛怡…她选择了一条最为孤独、也最为酷烈的道路——以自身化为绝对的规则与秩序，强行束缚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向着她所认定的‘存续’方向流淌。在这条路上…她不再需要‘同伴’，只需要‘执行单元’和…‘被规划的资源’。”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如同实质般笼罩了六人。十年期盼的归来，跨越无数险阻的重逢，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与力量汇聚，只有更深的隔阂、无法化解的愧疚、理念的剧烈冲突，以及一个横亘在眼前、已然成为世界新中心的、立场似乎完全对立的庞然大物。他们是为了应对那悬于所有存在头顶的“终末”威胁而寻求联合与力量，却发现昔日誓言并肩的伙伴与团队的核心，已经成为了一个需要重新审视、理解，甚至可能在未来某一天不得不与之对抗的“规则制定者”。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绒雪问出了最现实，也最沉重的问题。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写满疲惫、困惑与沉重的面孔。
　　灵瑶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压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数据流，属于战略家与算计者的本能再次占据主导：“无论如何，蚀月蒂娅与其背后代表的‘终末’概念，依旧是悬于整个多元宇宙之上的、最根本的威胁。这是我们无法回避，也必须解决的终极目标。鲛怡和她的珍珠基金会，凭借其展现出的力量与对世界的掌控力，已然成为此方天地不可或缺、甚至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一极。在最终威胁面前，任何强大的力量，无论其立场如何，都不应被轻易地、草率地推向绝对的对立面。那是不智的，也是…危险的。”
　　林霜月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我们需要时间。需要重新审视、评估这一切。珍珠基金会，或者说鲛怡所代表的这套新秩序，其运行的内在逻辑、实力的真实边界、最终的战略目的，以及…她与‘终末’之间的关系，我们都一无所知。在情报严重缺失的情况下，任何贸然的行动，无论是对抗还是妥协，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
　　星岚冷哼一声，周身的金光略微稳定了一些，但眼中的桀骜并未减少：“那就让她先好好玩玩她的‘规则游戏’！我倒要看看，这套冰冷的秩序，能在这片废墟上支撑多久！如果她真的走到了生灵的对立面，我羽族的光辉，绝不与冰冷的规则共存！”
　　青栀擦去脸上的泪痕，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悲伤，但那份属于生命守护者的坚韧重新浮现：“我相信…在鲛怡的心底最深处，那片被冰封的海洋之下，一定还保留着对生命最初、最本质的爱与守护。只是…这份爱，被太多的背叛、牺牲和无法承受的重担扭曲了形态。我希望…我们还能找到沟通的桥梁，哪怕只有一丝缝隙…也绝不能放弃挽回的努力。”
　　许洛璃幽幽一叹，琉璃眸中倒映着那轮终于沉入地平线以下的落日，也倒映着前方那片在暮色中更显庞大、神秘、如同蛰伏的深海巨兽般的珍珠基金会建筑群：“命运的织机尚未停摆，但丝线的材质已然改变。未来的图景，是一片混沌的蔚蓝。我们与那位…‘规则制定者’之间的因果线，坚韧而冰冷，远未到可以斩断或是忽略的时刻。下一次的交织…或许将决定更多。”
　　六人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在逐渐浓郁的暮色中，如同蓝色心脏般脉动着的珍珠基金会总部，然后各自转身，带着沉重如山的思绪与纷乱如麻的心情，沉默地融入了废墟投下的、越来越浓重的黑暗阴影之中。
　　他们的重聚，非但没有带来预期的力量整合与希望曙光，反而如同在平静（尽管是绝望的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揭开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充满不确定性与潜在冲突的、动荡的新时代序章。前方的道路，布满了未知的迷雾、理念的荆棘与艰难的抉择。而他们与那位已成为“规则制定者”的故人之间，那已然断裂的羁绊将如何发展？是走向不可避免的彻底对立与冲突，还是在未来某个体目惊心的瞬间，能找到一丝弥合裂痕、重新携手的微弱契机？
　　这一切，都如同被无尽迷雾笼罩的、刚刚经历了一场创世级别风暴的海洋，深不可测，危机四伏，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关乎所有存在命运的可能性，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