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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谢谢王师傅。”晓芸微微颔首,转身走向验布机,背脊挺得笔直。她不能让自己真的被“闲置”,必须留在生产线上,留在众人的视线里,才能掌握主动。这里有机器的轰鸣,有老师傅的经验,她能学到安身立命的实在技术,这才是最重要的根本。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了不远处刘香兰的眼中。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甚至躲起来哭的杨晓芸,万没想到对方不仅敢来车间,还争到了一个需要技术和责任心的岗位?那股刚压下去的邪火猛地又窜了上来。恰在此时,她注意到刚从车间办公室出来的刘志刚,目光似乎也向晓芸的方向瞥了一眼。刘志刚是厂里真正一把手李阳厂长的亲外甥,家境优越,是厂里许多女工暗自倾慕的对象。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的确良白衬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愈发显得面容清俊、气质斯文,与周围穿着劳动布工装的环境格格不入。刘香兰心里顿时像打翻了醋瓶子,又酸又涩,凭什么那个黄毛丫头能吸引他的注意?

      中午食堂,晓芸独自坐在角落,默默吃着她的白菜炖粉条。几缕枯黄缺乏光泽的头发滑落额前,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痕迹。刘香兰端着铝饭盒,扭着腰肢走过来,故意在她桌边停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听见:

      “哟,这不是住单间的‘特殊人物’吗?怎么,单间住着不舒服,又跑来食堂碍眼了?”话里的酸意和挑衅毫不掩饰。

      晓芸眼皮都没抬,继续吃饭,仿佛只当是苍蝇嗡嗡。

      刘香兰一拳打在空处,气更不顺了,拔高音调:“有些人啊,就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以为顶撞了领导夫人,又巴结上了……”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刚走进食堂的刘志刚,“……某些人,就能不一样了?结果呢,还不是被扔到那没人要的破屋子?我要是你,早就没脸见人,自己滚蛋了!”

      这话已是极其恶毒,暗示性极强。

      晓芸终于放下了筷子。她抬起头,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刘香兰,脸上没有愤怒,倒像带着点怜悯和疑惑:

      “香兰姐,厂里调我宿舍,是为了让我安心养伤,是组织上的关怀。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难听?还扯上什么巴结?”她微微蹙眉,声音平稳却清晰,“而且,你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像觉得厂领导安排得对,倒像你比厂领导还有意见?”

      轻飘飘几句话,一顶“不服组织安排”、“诋毁领导决策”的大帽子就扣了回去!直指刘香兰在恶意否定“组织关怀”!

      刘香兰脸瞬间涨红:“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厂领导不对了!”

      “那就好。”晓芸立刻接话,仿佛就等她这句,“我就说嘛,刘科长家的女儿,思想觉悟肯定高,怎么可能对厂里的决定有意见。看来是我想多了,香兰姐只是……‘关心’我。”

      她特意加重了“刘科长家的女儿”和“思想觉悟”,把刘香兰架得高高的,让她再也无法撒泼。刘香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晓芸“你……你……”了半天,却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在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中,狼狈地端着饭盒扭头就走。

      晓芸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刚才那一幕,像石子投入水面,在食堂漾开涟漪。不少人看晓芸的眼神变了,多了几分忌惮和惊讶——这平时闷不吭声的丫头,嘴皮子竟这么利索,句句戳人肺管子!

      刘志刚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挑眉,似乎对晓芸的反应有些意外,但没多表示,端着饭盒走向了另一张桌子。

      然而,刘香兰的报复来得更快,也更阴险。

      下午,晓芸正全神贯注地检查布匹纹理瑕疵,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夸张惊呼。

      “哎呀!这匹布!”是刘香兰。

      晓芸回头,看见刘香兰正从她刚验过合格、摞起的布匹里抽出一匹,指着上面一道并不明显的抽丝痕迹,大声道:“杨晓芸!你验的什么布?这么大瑕疵都没看见?这要流出厂,就是质量事故!你眼睛怎么长的?还是心思根本没在工作上?”

      那抽丝很隐蔽,极可能是搬运中后续造成的,但此刻成了刘香兰发难的完美借口。

      所有目光聚焦过来。王师傅也闻声皱眉走来。连刚好来车间找王师傅的刘志刚也停下了脚步,在不远处看着。

      刘香兰举着布,脸上是痛心疾首和抓到把柄的得意:“王师傅,您看看!刚来验布岗就出这种错!责任心太差了!我看她根本胜任不了这工作!”

      这是要夺走晓芸刚争取的岗位,更要坐实她“工作懈怠”、“不负责任”的名声。

      晓芸心一沉。她知道这是刘香兰的报复。车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她的反应。

      王师傅脸色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考验时刻到了。晓芸深吸气,迎向刘香兰得意的目光和那匹“罪证布”。她脸上看不出慌乱,没立刻争辩是否漏检,也没看王师傅严厉的脸色,而是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地开口,对象却是王师傅:

      “王师傅,麻烦您把这匹布的编号给我看一下。”

      王师傅一愣,下意识看布匹边缘标识。刘香兰也怔住,没明白意思。

      晓芸不等回答,继续冷静道:“每匹布验完,我都会在台账本对应编号后打钩,记录下机时间和验布人。这布如果是我验的,台账一定有记录。而且,”她目光转向那处抽丝,“这痕迹颜色和周围经线磨损程度不太一样,更像后期被什么尖锐物钩刮的。请老师傅们一起看看?”

      这番话条理清晰,瞬间把焦点从“她有没有漏检”转移到“瑕疵怎么来的”以及“这布是不是她验的”两个核心问题上。

      车间里响起低低议论。老工人都懂,新验的布和经过搬运堆放后的布,痕迹确有细微差别。晓芸提到的台账记录,更是直接拿出了证据链。

      刘香兰脸色瞬间不自然了,强撑着说:“编号?这……这谁能记得清!反正就是从你这堆合格品里拿出来的!你就是没验出来!”

      “我验过的每一匹布,编号我都记得。”晓芸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台账本就在桌上,王师傅,您现在就可以核对。如果不是我验的,那就是有人把别处有问题、甚至不是我这机台的布,故意放到了我这里。”

      话音落下,车间瞬间安静不少。所有目光微妙地在刘香兰和布匹间移动。她刚才“恰好”发现瑕疵的举动,显得格外可疑。

      王师傅是老师傅,哪里看不出弯弯绕。他瞪了刘香兰一眼,没好气地抓过布,拿起桌上台账本粗粗一对,脸色更黑了。

      “这匹布根本不是三号机台刚下来的!是昨天二组生产的!”王师傅声音带怒,“刘香兰!你不好好在自己岗位待着,跑到三组翻东翻西,还拿别组的次品诬陷同事?你想干什么!”

      “我……我没有!王师傅,我就是偶然看到……”刘香兰彻底慌了,脸涨通红,语无伦次地辩解。

      “够了!”王师傅厉声打断,“我看你是太闲了!这个月车间清洁和废料归拢都归你!现在立刻回你岗位去!”

      刘香兰在王师傅怒斥和周围人鄙夷、看热闹的目光中,无地自容。她狠狠剜了晓芸一眼,眼神怨毒得几乎滴出来,却再说不出一句话,灰溜溜地低头冲回自己纺纱机前,背上像被无数针扎着。

      晓芸至始至终没再看她。她转向王师傅,微微躬身:“谢谢王师傅明察。我会更仔细工作。”

      王师傅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啧啧称奇。这丫头,不声不响,脑子却清楚,话不多句句钉点子上,愣是没让刘香兰占到便宜,还反将一军。

      “嗯……好好干。”王师傅语气缓和不少,“以后机台间物料看管也严格点。”这话,既是肯定,也是提醒。

      风波暂息。晓芸重回验布机前,指尖抚过冰冷金属台面,感受布匹下方流动的质感。她知道,和刘香兰的梁子彻底结死了,不死不休。对方一次不成,肯定还有下一次,手段只会更阴险。

      但她心里没有恐惧,反有一种冰冷兴奋感,如同打磨锋利的刀刃,渴望着试炼。

      下班时,晓芸落在最后收拾东西。走到车间门口,却见刘志刚等在那儿,似乎有意等她。

      “杨晓芸同志。”刘志刚开口,声音温和,带着受过良好教育的清晰语调。

      晓芸停下脚步,略显警惕地看他。夕阳金光透过高窗,落在他金丝眼镜片上,反射细碎光点,让他更显清俊出众,与灰扑扑的车间环境对比鲜明。

      “有事吗,刘志刚同志?”

      刘志刚斟酌了下用词,才道:“下午的事,我看到了。你处理得很冷静。”他顿了顿,补充,“另外,关于大明……赵副厂长家的孩子,他心智不全,做事只凭喜好,被家里惯坏了。虽然他爸是副厂长,大家当面称呼都省了‘副’字,但大明这事,说到底还是家里惯的。”他提到赵厂长时,语气有种自然而然的平常心,显露出不同常人的背景。“如果他再来打扰你,不用太怕,也别硬顶。他其实像怕家长的小孩,你只要态度坚决告诉他‘你再这样,我就去找妇女主任/保卫科/告诉你爸’,他多半就怂了。关键是别让他觉得你好欺负,或可以陪你‘玩’。”

      这番算是善意提醒,点明应对赵大明的关键,也微妙点明赵副厂长实际地位。晓芸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特意来说这些。

      “谢谢。”晓芸语气缓和些,但依旧保持距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志刚点点头,目光在她枯黄头发和清瘦脸上短暂停留一瞬,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晓芸看他背影,心里并无波澜。她知道刘志刚是李厂长外甥,家境极好,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提醒或许出于一时善意,或许只是不想厂里闹出难看纠纷,但终究改变不了她的处境。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回到潮湿小单间,晓芸简单用冷水擦身,驱散疲惫。随后,她小心翼翼从床头拿出那本《英语广播讲座》和笔记本,就着昏黄灯光,开始轻声跟读句子,用钢笔认真抄写、默记单词。窗外偶尔传来工友嬉笑打闹声,更衬得她这一方小天地格外安静。英语是她窥探外面世界、获取知识的窗口,也是她为自己悄悄准备的未来筹码。她学得艰难却专注,每一个正确发音,每一个新单词,都让她感到实实在在的进步和掌控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第二天一早,晓芸刚走到车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尖锐的争吵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高声嚷嚷:

      “……凭什么说她没问题?台账就不能作假吗?谁知道她是不是提前记好了编号糊弄人!王师傅,您可不能偏袒她!这种责任心不强的人留在验布岗,就是给我们车间埋雷!我要求重新检查她昨天验过的所有布匹!必须全面复查!”

      是刘香兰。她显然不甘心昨天的失败,竟一大早就闹了起来,还拉上了几个平时与她交好、同样对晓芸心存嫉妒的女工一起起哄,试图将事情闹大,逼王师傅彻底审查晓芸的工作。

      晓芸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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