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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月之约,暗流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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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婉清回到西苑小院时,天已擦黑。她没点灯,径直走到床榻边,从袖中摸出一小包药粉,轻轻摊在掌心。月光从窗缝斜照进来,映得那粉末泛着微黄的光。她用指甲挑了一点,捻了捻,确认分量无误。
这药是她昨日在药铺记下的方子改的,主料是独活,加了川芎和白芷调和,本为活血通络,但她多添了三倍独活,足以让人昏昏沉沉睡上半日。无毒,却能试出对方警觉与否。
她将药粉重新包好,藏进妆匣底层的一格暗格里。那匣子是旧物,边角磨损,却是她从尚书府带来的唯一私产。
片刻后,侍女端来热水,轻声问:“王妃要沐浴吗?”
“不必。”她摇头,“去厨房取些茶叶来,要明前龙井,再备一盏甜汤。”
侍女应声退下。
姜婉清坐在镜前,取下发间木簪,换了支银的。镜中人眉眼清亮,唇色偏淡。她对着自己笑了笑,像在安抚另一个自己。
茶很快送来。她亲自烧水、洗盏、投茶,动作不急不缓。水沸时,她将药粉悄悄抖入茶碗,又舀了一勺桂花蜜搅匀。甜香盖住了药味,连她自己都闻不出异样。
“送去书房。”她将茶托递给侍女,“就说……王妃感念殿下今日未加责罚,亲手奉茶,聊表心意。”
侍女低头接过,脚步轻快地走了。
姜婉清没回房,反而起身出门,沿着回廊往书房方向缓步走去。她走得慢,像是饭后消食,路过一丛夜开的茉莉,还停下嗅了嗅。
书房外的石阶前,她停住。
花木掩映间,能看清窗纸上映出的人影——萧执坐在案后,手执书卷,纹丝不动。
她屏息等了片刻。
门开了。
玄影走出来,手中端着那盏茶,原封未动。他脚步一顿,似察觉什么,目光扫向回廊。
姜婉清立刻转身,假装在看墙边一株开败的秋菊。
玄影没追来,只将茶盏放在檐下小几上,退入暗处。
她心头一紧,正欲离开,却听见脚步声由内而出。
萧执踱出门,玄色长袍垂地,折扇轻摇。他没看她,只望着天边一钩新月,忽而笑了。
“王妃的茶,本王喝过了。”
姜婉清转过身,神色如常:“味道如何?”
“甜。”他走近几步,扇尖点地,“就是药味藏得不够深。独活过量,是想让本王昏睡三日?还是只想试试,本王会不会真喝下你递来的东西?”
她不退不慌,反而往前一步:“殿下既知独活之效,也该知其无毒。不过是想看看,您是否真如传言般警觉过人。”
萧执低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
玄影立刻端来一盏新茶,热气袅袅。
萧执亲自接过,斟满,递到她面前:“那本王也回敬一盏——王妃若不嫌弃,尝尝这‘苦心’。”
姜婉清盯着那茶,没动。
“不敢?”他挑眉。
她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入口极苦,舌根发麻,像是嚼了整株黄连。她眉头微皱,却没吐出来。
“好茶。”她放下空盏,“就是太苦了些。”
萧执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抬手,与她击掌。
“啪”的一声清脆。
“三月之约,就此为誓。”他说,“若你三月内不愿留,本王放你自由。若你逃,我追,但不伤你性命。若你叛,我止,但不牵连家人。”
姜婉清回视他:“那若我留下,是妃,不是囚。”
“准。”他点头,“你在府中行走自由,无人阻拦。但若毁约,满门之祸,由你承担。”
“一言为定。”她再次抬手。
又一记击掌。
风从回廊吹过,卷起两人衣角。檐下灯笼晃了晃,光影在地面划出一道斜线,正好分隔开他们的影子。
萧执收扇入袖,淡淡道:“王妃今日试探,本王不怪。但下一次——”
“不会有下一次。”她打断,“这次是茶,下次或许就是刀。我既敢递毒,就不怕你反手。”
他笑了,眼角那粒朱砂痣在灯下红得醒目:“好。本王等着。”
她转身欲走。
“姜婉清。”他在背后叫她名字,第一次没加称谓。
她停步,未回头。
“你那茶里,其实没放糖。”他说,“蜜是本王后来加的。你喝出甜味,是心里盼着它甜。”
她没应声,只继续往前走。
回到西苑,她拧了湿帕子擦脸,又翻开一本旧诗集,假装读书。可一页没看进去。
她知道,今晚这局,她输了半招。
但她也看清了几件事:萧执警觉过人,身边耳目遍布,却未因她下药而动怒;他给的苦茶无害,却偏要她当面喝下——这不是惩罚,是提醒。
他在等她出招,甚至乐见其招。
她合上书,吹灭灯,在黑暗中坐了许久。
夜深时,她起身,从妆匣暗格取出一张薄纸,铺在桌上。又磨墨,提笔,写下一列药材名:当归、川芎、白芷、独活……
写到一半,笔尖顿住。
她忽然想起那苦茶的味道——苦得纯粹,却有一丝回甘,像是甘草,又像是……
她搁下笔,吹熄残烛。
第二日清晨,她照常起身梳洗,吩咐厨房备粥。自己去了后园菜畦,摘了几片薄荷叶,又掐了两朵金银花。
回房后,她将花瓣捣碎,混入一点蜂蜜,调成糊状,涂在手腕内侧。片刻后,皮肤微微发烫,泛起淡红。
她盯着那红痕,若有所思。
晌午,她让侍女去请府医。
府医来了,搭脉问诊,皱眉道:“王妃气血有些虚,怕是昨夜没睡好?”
“许是。”她轻叹,“最近总觉心悸,夜里惊醒。”
“开些安神的药吧。”府医提笔写方子。
她看着他落笔:酸枣仁、茯神、远志……还有半钱龙骨。
她没说话,只默默记下。
府医走后,她将方子烧了,灰烬撒进花盆。
傍晚,她又去了书房外。
这次没送茶,只是路过。
萧执在院中练剑,一人一影,剑光如练。她站在廊下看了片刻,直到他收剑入鞘。
他擦了擦额角汗,问:“王妃又有何事?”
“无事。”她说,“只是想看看,殿下练的是杀人的剑,还是护人的剑。”
他将剑递给玄影,接过帕子:“剑无善恶,执剑的人才有。”
“那殿下是哪种人?”
他看她一眼:“你三月后自会知道。”
她笑了笑,转身要走。
“姜婉清。”他又叫她。
她回头。
他站在夕阳里,手握折扇,神情平静:“你今日手腕上的药痕,是试毒?”
她指尖一颤。
“下次,”他淡淡道,“用左手。”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转身进屋,门轻轻合上。
她站在原地,风吹起裙角。
片刻后,她抬手,轻轻抚过左手腕内侧——那里什么都没涂,却隐隐发烫。
她忽然笑了。
笑完,转身离去。
夜风渐起,吹散了院中最后一丝暖意。
她走回西苑,从枕下取出一张新纸,写下三个字:甘草粉。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可掩苦,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