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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关河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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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朔风裹着砂石呼啸。
简非凡趴在灼热的沙丘后,每一次喘息都撕扯着背后狰狞的刀伤。
血汗浸透的征衣黏在皮肉上,随心跳阵阵抽痛。
马蹄声碾过荒漠,“杨”字帅旗在风沙中如招魂幡翻卷。
“逆贼休走——”追兵的嘶吼刺破风沙。
简非凡骤然暴起,丈八蛇矛在烈日下划出致命寒光。
矛尖贯喉,当先骑兵喉头绽出血花,无声栽落。
他顺势攥住缰绳,鹞子翻身跃上马背,染血的矛尖已指向下一个猎物。
“抓活的!”
追兵的吼声炸响,铁骑如潮水般涌来,刀光连成一片银浪。
简非凡眼中寒芒一闪,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寒光乍现间,一名骑兵的咽喉瞬间绽裂。
他手腕一抖,紧随其后对方胸甲早已被洞穿,接着,矛杆携千钧之势横扫,将另一名骑兵的头颅击得颈骨反折,身躯如败絮般抛飞数丈。
未等尸身落地,蛇矛已化为追命毒龙。
一名副将格挡的刹那,金铁交鸣声炸裂,手中兵刃竟被硬生生挑飞。
那人虎口撕裂的惨嚎刚出口,矛尖已透肩而过,将其整个人挑离马背,钉入黄沙之中。
黄沙之上,躯体横陈,简非凡收矛回身,战马已冲出包围。
他伏低身形,如离弦之箭奔向远山,身后追兵的怒骂声渐渐被风沙吞没。
丈八蛇矛滴血未沾,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风在耳边呼啸,背后的“杨”字帅旗之下,一骑当先。
马是神骏的乌云踏雪,人是跃马横枪的中年统帅。
那人,正是杨家将第三代,杨宗保。
他身后,紧跟着两员悍将,一人手持碗口粗的浑铁鞭,面如锅底;另一人高举门扇大的宣花斧,须发戟张。
那二人正是副将焦廷贵与孟定国。
“大帅,那厮钻进金山谷了!”
这边焦廷贵话音刚落,孟定国也急声道:“此谷险恶,恐有埋伏!”
杨宗保勒住战马,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谷口。
两侧山崖陡峭如削,怪石嶙峋,谷内幽深死寂,只有风声在嶙峋的石缝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一股令人不安的死气弥漫开来。
这时,只听杨宗保沉声下令:“斥候兵!探路!”
一队十余名精悍的斥候应声而出,小心翼翼地策马进入谷口。
马蹄踏在碎石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音,在这死寂的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杨宗保与两位副将凝神屏息,目光紧紧追随着斥候小队深入那狭窄、昏暗的谷道。
眨眼间的功夫,一阵极其诡异、飘渺的笛音,毫无征兆地从山谷深处某个无法辨明的角落幽幽传来。
那笛音扭曲到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阴冷,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大帅且听,何声?”
焦廷贵脸色骤变,握紧了手中的浑铁鞭。
就在笛音响起的刹那,谷中异变陡生。
前方探路的斥候小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最前面的几骑猛地勒住战马,马匹发出惊恐的嘶鸣,人立而起。
马背上的斥候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仿佛正承受着无法言喻的恐怖痛苦。
他们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脸上瞬间爬满一种不祥的青灰色。
“呃啊——”
一阵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声,撕裂了诡异的笛音。
只见几名斥候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从马背上栽落,痛苦地翻滚着。
“不好!”
孟定国语毕,见他翻身下马,几步冲到最近一个倒地的斥候身边,一把将其翻转过来。
只见那斥候的脖颈侧面,赫然印着一道深紫色的、扭曲蜿蜒的印记。
他双眼圆睁,瞳孔已经彻底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恐惧,已然气绝。
士兵们看着同伴诡异惨死,听着那索命的笛音,人人色变,阵脚大乱。
“速速退出谷口!”杨宗保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鸣金声响起的同时,两侧陡峭的山崖之上,影影绰绰闪现出无数身影。
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呼啸而下,带着毁灭的轰鸣砸向混乱的宋军。
箭矢如飞蝗,从刁钻的角度攒射而来,瞬间带起一片血花和惨叫。
精心布置的伏击圈,此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宋军猝不及防,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保护大帅!”
说着,孟定国挥舞宣花斧,力劈坠石;一旁的焦廷贵舞动铁鞭,不停地荡开箭雨。
二人如铜墙铁壁般将杨宗保护在当中,撕开一条血路。
杨宗保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听着士兵的哀嚎,一股悲愤直冲顶门。
他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长嘶一声,竟迎着纷落的滚石箭雨,朝着笛音传来的方向猛冲过去。
“大帅不可!”焦廷贵、孟定国惊骇欲绝,立刻舍命跟上。
笛音似乎也因杨宗保这悍不畏死的冲锋而微微一滞。
杨宗保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山崖。
突然,他身侧紧追不舍的孟定国猛地竖起耳朵,脸色剧变:“大帅,那笛音源头在左前方崖壁的乱石后!”
杨宗保毫不迟疑,拨转马头,长枪一挺,直指孟定国示意的方位。
焦、孟二将一左一右,如同两柄尖刀,为他荡开障碍。三人冲破重重阻碍,终于逼近了笛音发出的那片乱石嶙峋的陡峭崖壁。
然而,就在他们冲上崖顶的瞬间,只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大鸟般,毫不犹豫地从崖边纵身跃下,坠向下方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断崖。
“泼贼!”杨宗保喉咙发出一阵呐喊。
他冲到崖边,探身望去,只见那灰色身影急速下坠,很快便被翻涌的云雾吞噬,消失无踪。
崖顶狂风呼啸,卷动着浓重的血腥味。
杨宗保脸色铁青,紧握长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目光扫过简非凡方才立足之处,一块半掩在砂石中的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俯身拾起——那是一枚玉佩。
质地温润,却沾染着新鲜的血迹和尘沙。
玉佩正面,清晰地阴刻着两个古朴的小篆——竹间。杨宗保将这枚染血的玉佩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玉石硌着皮肤。
他缓缓抬头,望向崖下翻涌的云雾,又回头看向谷中狼藉的战场,遍地尸骸,哀鸿阵阵。
一股巨大的悲怆与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这位身经百战的统帅,他喉头滚动,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千钧之重,在猎猎风中散开: “可怜我诸多弟兄,死于非命……此物,便是尔等沉冤待雪的铁证!”
千里之外,汴梁城,三法司。
檀香袅袅,驱不散厅堂内凝重的气氛。
萧政煜端坐主位,墨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那修长的手指正缓缓摩挲着一份刚呈上的、还带着驿站风尘气息的塘报文书。
“金山谷急报,”萧政煜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如同浸过寒泉,“辽国南院大王萧天佑,悍然撕毁澶渊之盟,发兵十万,叩我北疆。御辽先锋呼延显将军,已率部绕道金山谷,正与辽军前锋展开激战,战况胶着,急盼援军!”
“呼延显?”洛尘歪了歪头,一脸疑惑,问道,“这名号听着生分,是哪路神仙?”
楚妧放下茶盏,清脆的瓷器磕碰声在安静的厅内格外清晰。
她看向洛尘,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了然,道:“洛尘,你有所不知,那呼延显将军,乃前朝开国猛将,铁鞭王呼延赞的嫡子。呼延家世代忠良,与天波府杨家,更是世代通好,袍泽情深。”
萧政煜微微颔首,指尖在塘报上“呼延显”三个字旁轻轻一点,补充道:
“正是此人!当年呼延老将军与杨老令公并称‘鞭枪双绝’,并肩抗辽,情逾骨肉。如今其子临危受命,为先锋御敌,情势必然万分凶险。”
洛尘这才恍然,脸上那点漫不经心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年人对英雄世家的天然敬重。
楚妧的目光却并未在呼延显的身份上停留太久。
她站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到悬挂在厅壁一侧的巨大边关舆图前。
白皙的指尖抬起,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精准和冷静,稳稳地点在舆图上一个被特意标注出来的狭长地带——金山谷。
“辽军势大,欲破边关,自有雄关险隘可择。”楚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金山谷路险难行,进去容易出来难,里头还是森罗的老地盘……辽兵放着大路不走,偏要钻这要命的鬼地方?依我观之,此事蹊跷得很,怕不是战报上写的那么简单!”
她微微侧首,目光迎上萧政煜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珠玉坠地:
“战报上光看见刀光剑影,哪晓得背后还有人在捣鬼。辽兵绕这金山谷,是想关门打狗?还是有人故意设套?这森罗国的老地盘,怕是要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罗殿。”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楚妧清冷的声音在回荡。
洛尘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萧政煜摩挲塘报的手指也停顿下来,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舆图上那片被楚妧指尖划过的、象征着不祥的狭长阴影。
就在这时——
“报——”
随着一声凄厉仓皇的嘶喊传来,如同惊雷般瞬间撕裂了府内的宁静。
只见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指着北方,嘶声喊道:
“大人!雁……雁门关……血色狼烟,冲天而起!” “什么?!”
萧政煜猛地站起身,案几被带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几步抢到门边,一把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
凛冽的北风瞬间灌入,带着深秋的肃杀寒意。
极目北望,越过重重屋宇楼阁,在那遥远的天际线上,一道浓烈得如同泼洒了鲜血的赤红色狼烟,正滚滚升腾,笔直地刺向铅灰色的苍穹。
那血色如此刺目,如此不祥,仿佛天空被撕开了一道流血的伤口,无声地昭示着边关已然降临的泼天大祸。
萧政煜挺拔的身影矗立在门边,官袍在灌入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他凝视着那道撕裂天际的血色狼烟,深邃的眼底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冰冷、决绝,却又燃烧着某种不可动摇的信念。他倏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厅内神色凝重的楚妧和已然挺直脊背、眼中战意勃发的洛尘,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响彻整个三法司府: “传令!点拨兵马!楚妧、洛尘,随我即刻奔赴雁门关!鬼蜮伎俩,终畏天光!魑魅魍魉,我自以法剑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