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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一线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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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也赶忙休息,他入睡的很快,可还没睡满两个时辰就从梦中醒来。他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一次发热。
他的母亲在寒冬穿着一身襦裙,他看不见母亲的面貌,也忘记了任何焦躁求救的声音。他在梦里也吃力地用双眼看着,他只看到母亲衣襟上的那幅蜀绣,蛋浅底色为衬,绘有灵动的花草虫蝶,翠绿修长叶片舒展,粉紫小花簇绽枝头,色彩淡雅。灵动蝴蝶翅膀彩纹斑斓,尽显蜀绣细腻精巧的工艺。可为白露时节裁定的时新衣服难以捱过下着雪的寒冬。
终于等到母亲那一身华丽的缂丝衣衫外有了大氅避寒,那人却不再担心自己的孩子是否还会受寒发热。
他一直当从前的经历是一场梦,毕竟稚子总在生病发热时困于离奇的梦境。他现在也是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就上了山牙子停在山谷出口的牛车。
“你就是那少年?”
光着膀子的山牙,身形健壮,一头鸡窝似的头发从发根处开始白了一半,只是这长相实在让人记不住,七杀在牛车上半卧着,没有再去看对方赶牛车的样子。
“您说的是哪位?”
“听闻这处庄户,有一罪徒在一少年的赡养下,六十岁的高龄还活着。这事在我们传的可厉害呢。”
“那你如何知道那个少年就是我?”
“早就听说你相貌长得好,甚至长得高。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么英俊的娃娃呢。”
“多谢,我小憩片刻”。
七杀闭上眼睛,虽然马车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摇摇晃晃,他还是抵不住睡意。在临睡之际,他又被山牙的声音吵醒。
“所以,那老人家平时都吃什么啊,这么长寿?”
“无米的米粥,发苦的野菜,运气好,能来顿糠咽菜。”
七杀不愿睁开眼睛。他用胳膊枕着自己的头,侧躺着回复。今天是阴天,灰蒙蒙的天让七杀更加昏昏欲睡。
“那跟我们普通人吃的一样啊。”
“只是他不爱说话,这或许是长寿的秘诀。“
山牙突然被呛,也不再说话。
七杀再次醒来,就到了山谷与镇子之间唯一的一座修了两群庙宇的山——一线山。今天山谷外的天也阴森森,像是要下雨。正好也是镇子里的百姓劳作的日子,来寺庙祈福的人比平时少了大半。
七杀从随身携带的粗布包袱里拿出两捆用草绳捆住的新鲜荷叶,山牙看到眼睛一亮,连忙伸手接到自己怀里。
他把其中一个放在左胳膊上,用右手大拇指猛地一戳,破开的口子掉出来好几颗豌豆。他连忙捂住。
“小伙子,你这出手和你的脸一样,大大方方的。”
七杀把不重不轻的包袱搭在肩膀上,利落的顺着阶梯爬上山去。
“阿奶,快看,这里有假行僧。”
一个男孩被老妪牵着下山。
七杀发长一寸,在山谷外确实显得不伦不类。
“闭嘴!。”
孩子的奶奶拍了一下小孩头,然后装作没有看见七杀般继续下着山。
七杀身体健壮,一刻钟左右就到了建在半山的庙宇之中。他绕过前排的几座正殿,走到了僧侣日常起居的大院里。
“小师父。”
七杀看见来收制香材料的僧侣,将包袱放在地上,双手合十表达了敬意。
“施主,请随我来杂物房清点。”
七杀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个密封的竹筒,再从即将清空的包袱中倒出来两个半个西瓜大的袋子。竹筒外壁有刀刻的简易标记用来区分。
“小师父,这些是香骨,这一侧的三节竹筒是松木,这两节是川芎。这一袋是柏木。”
他一边交代,一边把对应的竹筒放在方桌上。
“施主研磨的粉,一直是最匀净的。隔壁制香的尼师从我们这拿材料,都得说一句施主手艺精湛。”
庙里的和尚和七杀交易多次,因为信任,现在从来什么,都不再拆封查验一番就直接登记入库。
“如今粮食价贵,想着出家人更不会用吃食来做线香。糯米粉更有价无市。所以这次来还带了自己研磨的榆树皮粉。”
七杀将最后一个袋子放在了桌上。
“施主说得在理,只是我们用来粘合的东西还足够多。等我们需要了,在从施主那里购入 。”
七杀没有再问,识趣地跟着小和尚去了账房。出家人不碰银钱,香火收入和寺庙的其他支出收入都由一个世俗之人。七杀拿了一贯银钱,就下了山。
寺庙每每购入的基础原材料不多,再结合账房伙计身长手在抽屉里摸来摸去的样子,可见庙里的营收并不多。七杀想大抵是曾经县城富裕时寺中留下了不少能粘合原料的东西。
一线山脚下,平日除了稍微富裕的人家有牛车,其他大部分人都徒步而来。七杀看远处东边的乌云慢慢朝着西头的辛家庄走去,想赶在乌云之前到达山谷。
眼看叫程赶不上,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断了一个轮子的马车。七杀警惕起来,这个衣袖摸了摸绑在手臂折刀,这是他能负担的铁器之一。
狭窄的路,他视而不见的路过必定不自然。他还没走近,就听到女人的凄惨的哭声。
“这位少爷,请别急着走。”
从没被人称呼过少爷,七杀转过头看看后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男子,路上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
“老子是掉队的土匪,滚远点。”
他经过马车后,头也不回的继续走。
“土匪也好,只要能救老身。”
七杀还是好奇的转了转头,一只探出了马车帘子。阴云密布的正午,手上的金簪似乎闪着光。七杀的双眼燃起一片午火。
“我抢过不少路边的妇孺,你这发簪一看就是鎏金的。”
“是全金的,少爷可走进一看。这年头整个蜀地也没几个人能有戴这么好的簪子呀。”
七杀抽出手臂的折刀,到了马车前,几步的距离却纠结着要不要再上前一点。马看到陌生人来,表现得很安静,七杀站在马的身侧,免得被踢一脚。
他看着马车外抓着发簪的那只手,皮肤白皙,细纹密布,袖子是棕色的细麻。手臂颤抖的厉害。
“把帘子掀开。”
“少爷,除了老身,帘子再没别的人了。”
“把帘子掀开。”
听到妇人急切地辩解,七杀的声音依旧冷漠。
老妇放下伸直的手臂,无奈的掀开帘子。
马车内,一深棕色细布麻衣的老妇,白发上插着几个样式简单却看起来不俗的发髻。七杀来不及细看,就被妇人身旁躺着的幼童夺走了注意。小丫头一身绸缎,蜷着身体躺在车舆上。
“她怎么了?”
“她…她死了。”
“可是疫病?”
想到这点可能,七杀捂着口鼻后退了几步。
“当然不是,不然老妇我,早将她扔下马车了。何必阴雨天守着这个不吉利的东西”
感受到妇人对已故女孩的恶意,他眉头皱得很深。但还是俯下身子进入了马车,他捡起女孩垂落在车座下的手给她搭脉,女孩的手腕上有两条藤条抽出来的伤痕,衣服虽然珍贵却已经旧了。七杀把指腹放在动脉上,随后摇了摇头放了下来。
“这么小,真是可惜。”
“少爷,这是我家小姐,我来这里,是听从家中主母的吩咐,把小姐从乡下的茶园接回去。”
“你一个人来接?”
“随行的还有一丫鬟和车夫,这丫鬟和我一样签了终身的奴契,主母用着放心。那车夫虽然年老些——”
“说重点!”
眼看雨已经落了几滴,七杀更没耐心了。
“他俩还没到茶园,就私奔了!”
“所以你独自接回你家小姐,没想到半路她没了性命,不敢回去和主家交代。就少爷收留老妇,老妇什么活都肯干。”
妇人被七杀说中,再次红了眼哭了出来。
“你回去后,栽赃给那俩,不就得了。”
“少爷,您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家小姐虽出生起就被生养她的姨母一同被扔到乡下,可终究是老爷的孩子。小主子没了,主母必然打死个下人平息老爷的怒火啊。”
“若是你刻意欺我,引来真正的土匪,我定给你一个痛快。”
“少爷,您放心。”
“别叫我少爷。”
“好嘞,郎君。”
七杀没有骑过马,看着人头高的壮马跃跃欲试,可还是放下了念想牵着马走回山谷。幸好马足够听话,后座的车也稳稳当当的被拉回山谷。
乌云还是赶上了一行人的步伐,七杀刚进山谷,天就开始下起雨来,伴随着山谷外的雷声,看到马的几个人揭示一惊。
“马车,我没看错吧?”
黑面监工看到另一头被七杀牵过来的马车,从摇椅上坐起来,朝着给其他几个监工分发斗笠的大声说道。
“是马,真的是!”
“走,去瞧瞧。”
监工几人披上斗笠,看见远处的七杀面容皆是疑惑。
“看什么,赶紧干活。”
农奴们依旧光着膀子劳作,活下来的几人也早已习惯在雨水下劳作。
“我就说你这小子迟早会变成土匪。”
黑面监工打趣着,把头望向马车。
七杀不理会这几号人,回到自己的房屋门口,监工们站在门口凑热闹。
老妇人缓缓从马车内下来,看着地面泥泞,无法落脚。皱了皱眉,也还是下了车。
“我和一年迈农夫住在此处。家里只有两个房间,只能委屈姑母睡在里屋。”
“那这位怎么办?”
老妇对赵氏脚下的镣铐视若无睹,她在车窗外看见那一堆如耕牛般劳作的农奴便感受到了这里的残酷。
“他在我这屋打地铺就好,您在里屋休憩比较安全。”
“那…那位呢?”
妇人眼睛瞟了一眼栓外门外的马车。
那位不幸离世的女孩被藏进了车座下暗箱中。
“此处湿热,您放在车里的草药我定然快些处理,不会受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