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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擒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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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琇这几日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的走过村子的每个角落。
他俯下身来用指尖抹着那生了野草的枯井边缘,蹭了一手灰,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纠结缠绕着,让人无法理清楚思绪,他皱了皱眉。
忽闻远处脚步声,许琇缓缓直起身来,望向了来人。
“许兄安好?”一人摘下沾满雪粒的斗笠,露出了那张被冻的有些微红但英气不减目光灼灼的脸,腰间的万物筒在风吹下轻轻响着。
是章氏兄弟!
章以清,章以宁二人与许琇同考殿试结缘,曾任都水监丞一职负责巡查关键水系并撰写勘察报告提出切实的治理方案。
但很快便发现自己与当时主簿阳奉阴违,毅然决然自请下达基层,被共同委派来了芸城。
出声的是健谈小弟章以清,他清澈纯粹,行事向来磊落坦荡,是个快言快语的直肠子。紧随其后的章以宁为人沉稳安定,扑面而来的清雅气质。
他们均穿着芦花填充的交领窄袖短袄,兄长着佛赤,胞弟着松绿。
那羊毛里子直裰外是实用的棕蓑衣,赭石色棉布缚裤外是靴底厚实靴筒略高的牛皮革靴,手上戴着暖机括,保暖又干练。
他们一齐吃了玉米面窝窝,共同敲响了村头那口生了锈的老钟。
稀稀拉拉来了几十号人,多是老弱妇孺来凑热闹,眼神麻木,像田埂上的石头。
章以清丝毫不受影响,站在高处,慷慨激昂。讲水渠,讲沃野千里,讲未来的粮满仓、猪满圈,讲的满脸通红。
可下面一片死寂。
终于,一位蹲在地上的黑脸汉子闷声开了口:“官人,前几任也这么说过。打了三处,都是干窟窿。白费力气,不如躺着省口粮食。”
章以清眉头一拧,少年心气直冲上来:“有何难?朝廷派我至此,便是要造福一方。今日便召集青壮,勘测水源!”
人们却又稀稀拉拉的散开了,村口只剩下被当头一棒子打死的三位少年郎呼呼吹着掺着碎沙子粒的寒风。
他们这才知道,芸城之所以“荒”,不仅因旱因战,更因人心死了。
一次次失败的尝试,早已榨干了他们最后一点希望。
他们却不肯服输,带头吭哧吭哧抡着镐,虎口震出了血却不见死活湿气。
夜里,你们挤在一张狭小的茅草床上,隐隐听见窗外有妇人哭骂着:“……又来一个折腾人的官!娃都饿得哭不动了,还做白日梦!”
少年郎的第一口井,就在这般压抑的氛围里收了工。
章氏兄弟只觉见了鬼,对自己的专业水平产生了极大质疑。
于是,鸡鸣声未落他俩便抄起了工具箱踏上了征程,用那专业的万物筒取着土壤样本,千机尺不知疲倦的丈量井径、沟渠深度,定盘星乱转着像个无头苍蝇。
他们就这样不知疲倦的用布卷的炭笔在木板上记录数据后画着草图。
许琇大病了一场,却依旧拖着病体去附近采买来猪崽,大笔一挥写下“谁家出力打井,将来井成了,按出力多少分猪肉!”,任命武祈宣传下去。
他不再空谈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是给出了触手可及的实惠。
章氏兄弟熬了几个通宵加之走访乡里,终于敲定了结论:钻探时,在几丈深的地方遇到了坚硬的岩石层,钻头难以寸进,众人以为到了尽头便放弃施工。
可这层坚硬的岩石只是弱透水层,它的上面是“包气带”,它的下面,很可能就是充满水的 “承压含水层”!只要打穿这层“天花板”,承压水甚至可能自喷而出形成自流井!
武祈第一个站出来,拍着胸脯笃定道“我来干!”接着是干瘦的赵铁匠,驼背的陈老农,沧桑的泥人李……
许琇没说话,只是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有些热泪盈眶了。
这一次,气氛不同了。
或许是被少年的执着打动,或许是为了那口猪肉,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加入进来。
章以宁用探铲再次勘察后一声令下“开工。”
村民们便扛着铁镐镢头,唱着号子走上了那绘制井圈的荆棘地。
叮叮当当的打石声、号子声,就这么响彻了死气沉沉芸城。
陶井圈与木井圈的抉择中注重当下实用的许琇与力求一劳永逸的章以清辩论了一夜,章以宁在一旁打坐着,默不作声的往耳朵里塞了两个草纸团子。
最终商定下来,各自从微薄奉禄中垫了钱,选择了烧制造价昂贵带孔陶圈。
人们日复一日的钢钎打洞,戴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奋力干着。当钻到第五丈深时,镐头带出的泥土,居然有了湿意!
人群一阵骚动。
大家伙按耐着激动心情,又往下三尺。
突然,一股清冽的泉水,猛地喷涌而出!
“出水啦!出水啦!”那一刻,整个村子都活了。
人们像疯了一样,跪在井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甘甜的井水,又哭又笑。
赵铁匠这个硬汉子,泪水混着泥水淌了满脸。泥人李走到你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你站在人群中,没有欢呼,看着那一张张被希望点亮的脸,真正明白了那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