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Squirrel888

6、遴选

　　承和三年，汴京遭遇罕见严寒，大雪连旬，冻毙百姓甚众。
　　霎时间流言四起，谓“天道不仁”，又加之边境传来西夏异动的紧急军报，朝野内外忧心忡忡。
　　官家因此忧劳成疾，圣体微恙，于病榻前下旨：命太子凌霄代天巡狩，不日前往大相国寺举行盛大斋醮，一为苍生祈福禳灾，二为圣体祈康，三祈边关安宁。
　　凌霄去时一帆风顺，罪己诏念时感人肺腑，连上天也不由得降了紫气祥瑞，深得民心。
　　但是，酉时三刻太子仪仗返程，过御街虹桥时却忽起了大风，吹得灯笼乱晃如血珠滚地。
　　霎时，桥东头猛地窜出十数只受惊的麻雀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原是潜伏在货栈屋顶的刺客撒出诱饵。
　　巡防队正仰头看鸟鸣处，三架装年货的太平车突然掀翻，滚出浸了火油的草垛。
　　只见火折子一闪，烈焰霎时彻底封住了桥西退路。
　　“走水啦！”人群惊呼中，二十余名扮作货郎的刺客持刀暴起。
　　他们不着甲胄，刀剑藏于挑货扁担中，出手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首波箭雨专射仪仗马匹，受惊的马儿高扬起前蹄，将太子銮驾掀得倾斜欲倒。
　　巡防队指挥使急呼“护驾”时，安阳正守在銮驾左翼。他刻意用短刀格挡刺客攻向轿窗的兵刃，金属相击迸出火星。
　　混战中他忽侧身硬接一记斩向轿门的朴刀，血立刻浸透了靛蓝棉袄，安阳却顺势扭转长刀攻势将刺客引向了桥栏缺口，毫不收力。
　　刺客首领见安阳重伤仍死守轿门，吹响正竹哨欲强攻。忽闻桥下传来爆竹声——原是凌江早安排好的货郎在此刻点燃鞭炮。
　　白烟弥漫间，刺客们借着熟悉地形遁入桥洞，巡防队被火墙所阻难以追击。
　　待增援禁军赶到，只见安阳倒在轿前血泊中，死死攥着双刀。
　　太医现场验伤时不由惊叹着：“这一刀再偏半分，即入心脉！”
　　凌霄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脱下身上貂裘盖在安阳身上。
　　安阳假寐着，紧锁着眉头青筋暴起，冷汗与鲜血不止的向外淌着，眼下隐隐透着青黑，唇色苍白泛着乌紫色，毫无半点生气。
　　他觉着浑身冰冷极了，瘦弱的身躯僵硬无力，气息奄奄。
　　是夜，安阳被内侍用软榻小心翼翼的抬进了暖房，破例住进了东宫疗伤。特赐的汤药一批批往里送着，御医十二时辰寸步不离。
　　与此同时，桥洞暗格中，刺客的衣物被一把大火焚烧的一干二净。
　　灰烟升起处，为首的凌江近侍对着东宫方向轻笑：“且看公子这一刀，能换得几品绯袍？”
　　次日，内侍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暖房寂静。
　　“太子殿下到。”
　　书房炭盆里银丝炭烧得正旺，安阳端坐于花梨木罗汉床上，借着隐几神色安然的喝着紫砂药壶炭火慢煎的麒麟竭归芪圣愈汤，那名贵汤药仔细用温润白玉碗乘着，置于朱漆托盘上。
　　安阳见凌霄来，将汤碗轻轻放在床头的海棠式的小巧楠木机子上，偏头咳了咳，极力挣扎着翻身下床要跪安。
　　凌霄身旁的公公忙上前一把扶住，将那烧的温热的鎏金铜质手炉放在了安阳怀中，“您好生养着，切莫伤了身子。”他尖尖道
　　安阳有些哽咽，登时红了眼“殿下仙药恩同再造，臣不过卑贱之躯，竭尽犬马也当报答您”
　　“爱卿何出此言，”凌霄戴着个砂绿风帽，玄色的素锦交领右衽长罩衫印着龟背纹，罩在茶褐色绵袍外抵挡着风雪。
　　“你救了孤，可要讨些什么赏赐？”
　　安阳摇着头，却听凌霄开口道：“孤向来赏罚分明。顾楷，你救驾有功，忠勇可嘉。今日便擢升你为东宫侍卫副统领，领从七品衔，日后随侍孤左右，负责孤的近身护卫。”
　　安阳身体一震，突然猛地咳了几声，似乎是被吓到了。
　　“殿下！卑职……卑职资历浅薄恐怕难当此重任！副统领之职干系重大，卑职只怕……”
　　“孤说你能当，你便能当。”凌霄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
　　内侍双手捧着一个长长的紫檀木匣上前，恭敬地在一旁托着。
　　凌霄亲手开了木匣，其内衬着明黄软缎，上面并排躺着一对带鞘的腰刀。
　　刀鞘乃黑鲛鱼皮所制，色泽暗沉，触手微凉，鞘口和末端的金属件是简练的云头纹饰，古朴无华，却自有一股沉凝气势。
　　他取出其中较长的一把，缓缓抽出半截刀刃。
　　刃身如秋水，寒光内敛，刀脊厚实，血槽清晰，微弧的刀锋透着致命的锐利。
　　“此乃宫内匠作监高手所制，百炼精钢，吹毛断发。一长一短，长短相济，正合护卫之用。”
　　他合刀归鞘，将双刀连匣推向安阳面前。
　　“这双刀也就数你用的最得心应手，孤今日将此赐予你，望你为孤守阙护驾，斩奸除恶，不负此刃之利，亦不负孤之所托”
　　安阳的呼吸不由得凝滞了一瞬，而后恭敬不如从命，及其沉重的接过了木匣，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谢殿下隆恩。
　　凌霄居高临下望着他，笑的真切“宝刀还不曾赐名，你意下如何”
　　安阳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句诗来，喃喃道“秋霜……”
　　凌霄应声答着“当为秋霜，无为槛羊？好名字！”
　　凌霄唠了几句家常便回了寝殿，安阳那激动感恩的神情这才缓缓的褪去。
　　他拔出了短刀，指尖轻抚着冰冷刀刃，上面清晰映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
　　“好刀……”他自言自语着，合刀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