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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局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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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检司和县尉司的人马如期而至,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便扭转了战局。
背水一战的安阳眼见大事不妙心道不好,果断将玉簪拔下,瞄准了凌霄。
凌霄眼疾手快的躲闪开来,射出的毒针只将他手臂划破道口子,安阳也不盲目恋战,拼死杀出条血路狼狈出逃。
死士见状点燃火镰服毒自尽,一片狼藉的锦香苑登时烧了起来。
程谦护着凌霄出门,弟弟程让带队追捕安阳,两司极力灭火下火势终于渐小。富丽堂皇的锦香院转眼间化为灰烬……
凌霄闭眼任医士孟岚处理伤口,痛楚利刃般切割着神经,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他不吭声,只是蹙了蹙眉心。
一旁的程谦负伤惨重,额头上渗出了层层密汗,面色灰白。
他在凌霄边处理着伤口,鲜血从皮开肉绽的伤口间汩汩流出,翻卷的皮肉泛着惨白。
治疗程谦的年迈医士程竹是程谦让二人父,他仔仔细细剜着他毒伤旁的血肉,心有不忍。
剧烈的疼痛蔓延至程谦全身,仿佛有千万根冰锥刺入了皮肉。蚀骨的灼热痛意让他忍不住颤抖着近乎昏厥,心如刀绞般的疼痛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脸部因痛苦而异常扭曲。
安阳从暗门溜至接应点逃之夭夭,程让无功而返,火急火燎归来照看自己的兄长。
当他望见简易床榻上气息奄奄的程谦,一股难以名状的刺痛从心底翻涌而出,化作无声的哽咽,只剩一句颤抖的“哥...”
程让跪在床前目光呆滞,他握着兄长冰冷青灰的手,浑身的力气被消耗殆尽。
好在凌江早早备下了车马,扶着一身污血的安阳上了车后直奔东郊别院,车马行进在泥泞间,沉闷的马蹄踏地声夹杂着水声,山林中时不时传来夜鸦哀啼。
阴云没散,雨倒先陆续停了。
安阳仰躺在凌江腿上,气息微弱,左肩狰狞剑伤皮肉外翻着,血水浸透了半幅包扎白布,顺着肩膀滑下,染红了凌江衣裙。
“忍着些。”凌江紧紧抱着安阳,示意医士治疗,二人十指相扣着左手。
老者盐汤消毒后顺目施针,刺痛中安阳的手指猛地扣紧了凌江。
他指节泛白,喉间溢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却硬生生紧咬着牙关,只是拧了眉。
老者施完针时安阳的后槽牙几乎咬碎,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车在林间缓缓停下,老者拔针颔首,递上伤药沉声道“剑若再偏半寸,公子性命难保。”
凌江点头回应,目送老者徐徐下车。
“我给你上药。”凌江温柔的替他理着鬓边碎发,温声说着。安阳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得头晕目眩,精疲力尽的点点头后便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凌江用手勾来老者置放药剂的紫檀龙凤云纹盘,挑拣出乘着玉真散的白瓷瓶,仔仔细细将那灰白微黄的药粉撒了上去,隐隐散着硫磺气。
再撬开了安阳牙关,灌下去了半盏当归补血汤。可药液堵到气管,安阳无意识的呛咳,胸膛猛地痉挛起来,将药汤混着淤血咳出了大半,顺着颈侧蜿蜒地流了下来。
凌江只好用帕子一遍遍粘湿再一遍遍揩尽,等着剧烈咳嗽后一把捏住他鼻子,迫使他本能的张嘴呼吸,再强灌了些下去。
药汤顺势饮下,凌江不厌其烦的一盏盏喂着,耐心用衣袖抹去他嘴角的残渍。
十八籽见了血光,凌江皱眉摘了揣进兜里,换了串翠微色菩提为他戴上。
安阳眼下白的发青,指节处却泛着娇艳的丹色,隐约显露着脉络分明的麦绿色筋骨。
“怎的偏就生了这副惹人怜爱的皮囊...”他低笑着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锦香苑纵火案被凌江草草盖下,凌霄倒也没恼,似是在谋划着更大的棋局。
凌霄近来没再有大动作,在东宫耐心养着伤。
一切回归正轨,朝堂似乎风平浪静起来。
程谦命大,在鬼门关走一遭好歹苏醒了过来,程让便白天当值晚上照料兄长。
“这笔账...”程让盯着番禺海药的煎煮火候,右手手指缓缓抚上腰间佩剑,左手指甲则狠狠刺入掌心,他冷冷呢喃着“迟早要算。”
他的汗毛倒竖瞳孔紧缩,腮帮咬肌猛地鼓起。
天井滴着星星点点的水,总算有了些放晴的迹象。
凌霄专正心弈着棋,程让进屋拱手道:“殿下,黄全求见。”凌霄执白子点头,起手天元。
墙头草黄全本是凌江的摇钱树,他出海贸易做的风生水起,却眼见着凌江为首的保守派势力削弱,便转头将保守派徇私枉法的证据双手奉给了凌霄这个新政派执棋者,用以巴结讨好谋一席之地。
黄全高调的厉害,着身暗绣"市买"小字却内衬雀金裘的假紫地铜钱纹捻金锦袍,戴着整块和田玉雕成的护耳,捏了把洋洋洒洒写着“清正廉明”的象牙扇附庸风雅,连腰带都是二十枚嵌波斯琉璃的纯金銙。
“殿下好雅兴!”黄全谄媚的笑着拱手行礼道。凌霄示意他落座,笑道“但下无妨,你可敢应战?”
黄全也不见外,放下龙泉窑奁式炉坐定。
青玉棋坪上,黑子刚落,冰冷温润的羊脂玉白子便轻扣在了看似无关的边角,好一招适应手。
黄全世故圆滑,知道凌霄借着棋局敲打自己,那招惊为天人适应手便是在探他的底。
“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日特来奉上钱庄钥匙恳请殿下代为打理。”黄全仓皇跪了下去,连连叩首。
“黄老板这是什么话?”凌霄执子长考半刻,偏头笑盈盈的明知故问着,示意程让“还不快扶黄老板起来?”
黄全胆战心惊的坐了回去,用墨线绣着四合如意云的四经绞罗帕子拭着冷汗,捏着黑子迟迟未落。
纠结半刻后,黄全投子认负后拜离,凌霄乏味的轻敲棋罐,托程让送送黄全。
“无趣。”凌霄深深叹了口气,将手中白子丢了回去。
大概半柱香后,程让回房,边上却跟着位娴静小姐。
“殿下,东澄郡主来访。”
那女子绘淡文殊眉,饰珍珠花子,着身艾绿交领夹棉飞机袖配橘红洒金百迭棉裙 ,外搭件月白提花绒缘褙子。
珊瑚珠流苏耳罩旁牙白越罗网罩包髻缠着靛蓝丝带,再插对琉璃牡丹点翠金步摇。鸳鸯白玉佩系腰间,翘头兔绒云锦履缀珍珠点,她走路翩翩,衣袂飘飘。
此乃宰相肖沂的掌上明珠肖韶,字乐安,与凌霄青梅竹马,情同手足。
她身后的女侍绘长峨眉,束双鬟垂耳插一螺钿小梳,藕荷色对襟旋袄搭厚绢六幅罗裙,绣鞋外套蒲草履,腰系蟹爪兰绢花,手提食盒盖着葵扇黄牡丹纹绢布。
“家父常道殿下辛劳,乐安特制了糕点送来。”肖韶柔声道。
女侍于祉立于桌侧,轻轻将糕点端出,沏了壶双井白芽。
凌霄招呼程让取来琉璃镜,自己挑了块玫瑰花团子尝。
茶香氤氲着线香升腾起的袅袅白烟,满屋弥散着沁人心脾的气味。
程让护着琉璃镜回来,边上又多了个霁青直领对襟旋袄阔腿裤短罩甲的女公子。
女公子名谢瑶字虔怿,是世代镇守边关的谢家中唯一的女娘。
她虽是女儿身,却自小在泥地摸爬滚打,功夫与儿郎差不离。
陈关一役,年方十七的谢瑶挥着重刀带领家将以一敌百抵御蛮人突袭,声名远扬。也是奇怪,她与凌霄打小便称兄道弟,却在肖韶面前说不出半个字。
“驼运来的稀罕东西,放我这儿怪可惜。”凌霄把谢瑶当空气,同肖韶介绍着这面镶着各色宝石流光溢彩的镜子。
于祉同程让识相的关门退了出去,于祉立门右,程让立门左。
谢瑶风风火火来邀凌霄骑射,却在欢天喜地进门时见到了天仙似的肖妹妹,敛了笑端坐下来,茶还没喝,脸倒先热了。
“劳殿下费心。”肖韶话是同凌霄讲的,心思却早早飘忽到了别处。
“大帅近来安好?”她说着瞅了眼谢瑶,却又飞快的挪开了目光揽镜自照起来,左看右看都不满意。
谢瑶期期艾艾着“安好...”捏了块碧涧豆儿糕佯装镇定的颔首浅笑。
凌霄吃着糕点出神,全然没在意边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二人。
“大帅真安静。”程让于祉在门外暗暗想着。
暖阳撒了下来,天似乎终于放了晴。
与此同时,宫门口一位口扎满箭矢浑身是血的金字牌递哆哆嗦嗦的掏出了挂金环火漆封印的三重鎏金管,与口吐白沫的坐骑一同重重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特级军报!特级军报!”接应的士兵翻身上马,离弦之箭般奔向文德殿。
大宋要变天了...